日本一下下：每日例行工作【黃金和牛牧場的第2份筆記】

我的第一個正式任務就是每日例行的牧草和飼料發放，一天早晚兩次。
　
意外的是這麼基本的工作除了之前在千葉遇到變態老闆時逃跑前幫忙過半天之外，在森末牧場工作的一個月竟然一次也沒做過。
　
這也是兩間牧場非常大的不同點。
　
因為森末完全機械化，只需要一名阿伯操作給餌車就搞定了，我根本沒機會摸到飼料。大概也正因為森末隊長早一步用3000頭牛牧場的規格在飼養300頭牛，至今仍然處於努力減少赤字的初期成長狀態。
　
終於，在這裡事事都由人力處理，才讓我知道發飼料這聽起來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是一項大工程。
　

💩そうじ（掃除）

首先，早上一來要先掃除一次。主要是把前一天剩下來或沾到大便的草料清掉，接著發新鮮的飼料時牛才會樂意進食。
　
這個手續在其他牧場或許輕鬆許多，但因為這座牧場對小牛採取放養制，所以傍晚裡給完飼料後，從山上玩累了回家吃飯的小牛就會聚集在通道上，邊吃邊大便。

隔天早上就會呈現杯盤狼籍、滿地大便的景象。
　
大掃除又分為4個步驟，分別要使用4個神器。
　
船山さん豎起一根手指：「首先第一步，要用這個鏟子。」我非常感激她高度條理式的解釋，完全符合我的大腦運作方式，難怪她會在短短48小時內成為我的靈魂摯友。
　

一、剷屎

也就是用平頭鏟（角型スコップ）把通道上的硬屎、軟屎、拉稀屎，全都剷起來丟進兩側牛舍的糞床裡。
　

二、清屑

用大支竹掃把大力地將中央的草料與屎尿碎屑掃進兩側的給餌槽裡。
　

三、集中

用硬質尼龍掃把將整排給餌槽的廢料集中成七八坨。
這二、三個步驟使用的神器雖然同樣是掃把，卻絕對不能交換，如果用錯地方就會額外消耗40%以上的HP值，還無法達到同等的清潔攻搫力。我才知道掃把的設計還真是大有學問，各種掃把扮演的角色功能都不能被對方取代，難怪竹掃把這個扮隨著新石器時代誕生的發明，從哈利波特到如今生產出口和牛的現代牧場都依然持續發光發熱。
　

四、清空

用手箕（てみ）把集中成坨的廢草料倒到牛房間的糞床上，隨之由細菌分解與牛糞一起化為塵土。
　
完成這一連串的清潔，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

10點開始，就要先發放草料。

🌾草やり（給草）

　
以C棟來說，剛好包含了所有飼育型態的和牛，從南端到北端，依序住著肥育前期、肥育中期、肥育後期，以及繁殖母牛與她們襁褓中的孩子。
　
依照牛隻各個階段所需要的營養，每隔幾個房間，要發的草料就不一樣了。
　

1. 肥育前期（9月齡以上）

吃一種叫做チモシー（Timothy-grass，貓尾草）的綠色細軟牧草。

（【註】這裡的月齡分類只是這個牧場管理給料上的分水嶺，和日本其他和牛牧場的分類或許不一樣。

實務上的判斷其實也不一定會詳究牛隻的出生年月日，而是直接目測牛的體型來決定該把牠放在前期、中期，還是後期。就像人類一樣，就算吃著同樣的米飯，也還是有的人長得快，有的人長得慢，有的人一天吃一桶油飯也瘦逼巴，有的人呼吸也照胖。

所以說真正決定生命階段的，不是年齡，而是身體年齡。加油好嗎？）

　

2. 肥育中期（14月齡以上）及肥育後期（20月齡以上）

吃稻稈（イナワラ，稲藁），也就是稻米採收之後剩下來的莖。

目前採用的是和鄰近的伊賀縣稻農契作的稻稈，每年稻米採收後，秸稈就交給牧場，而牧場便以牛糞堆肥作為交換，如此以物易物、在地循環、互利共生。

但社長說多年前這裡用的是進口稻稈，包裝上還寫著「Taiwan」的字樣，問我台灣是不是有很多稻稈的公司。　

這我還真不曉得，但如今農民燒稻草造成的空污和交通問題也不小，如果真有能夠打包稻稈出口到日本的公司，應該也能找到更穩定而低碳的稻稈流向。

在這之前我從不知道稻稈可以餵牛，如果稻稈這麼有用，那麼何必裹上PLA做稻穀筆，還不如直接拿去餵牛。
　
後來社長說，這個稻稈並不是直接丟去給牛吃牛就會吃。收割後必須灑上納豆菌，然後用白色塑膠袋嚴密打包起來靜置發酵，要用的時候再去拆開來。這時稻稈就不再只是稻稈，而是散發著香甜乳酪氣息、柔軟好嚼的迷人蔬菜。如此才能獲得牛大爺們的眷顧。
　

3. 繁殖母牛

把前期肥育牛吃的細軟綠色チモシー（貓尾草）混合另一種叫做スーダン（Sudan Grass，蘇丹草）的硬質棕色牧草餵給他們。

　
　
這個牧草配方的設計大有原由，待我娓娓道來。
　
首先，為什麼前期的年輕牛吃的是全綠的貓尾草，而繁殖的媽媽們卻要混一半的蘇丹草呢？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蘇丹草比較便宜（呃不是）。貓尾草擁有大量的維生素C和蛋白質，是肥育前期的青少年牛成長發育最需要的養份。而繁殖母牛必須哺餵母奶以及增加可以促進發情和授精成功率的雌激素，所以同樣需要補充維生素C和蛋白質。但偏偏繁殖母牛一生中的每一個時刻不是正在懷孕就是正在哺乳，因此隨時處於非常飢餓的狀態，如果給她們貓尾草吃到飽，那成本就太高了；但如果只給她們少量的貓尾草，那麼牛隻消化時必須的纖維質又不夠，所以拿蘇丹草來湊數。
　
至於肥育中期和後期的牛，為什麼只能吃稻稈呢？
　
因為稻稈裡除了豐富的纖維質以及經過納豆菌發酵後微量的醣質之外，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其他營養。而這個狀態對肥育中後期來說是剛剛好。
　
原因是攝取維生素C會間接導致身體燃燒分解脂肪，因此肥育中後期的飲食當中，維生素愈少愈好，不然脂肪都燒光了，哪來的霜降牛肉（しもふり，指牛排切開肌肉中均勻散佈的細網狀白色油脂，是肉柔軟鮮美的主要原因）？
　
這也就是為什麼想減肥的人要多吃蔬菜水果，才能獲取維他命C幫助分解脂肪，所以說別再想什麼霜降牛肉了。
　

🌽餌やり（給飼料）

給草完成之後，就是給飼料（エサ）了。
　
這裡的飼料是全員一起合力製作，所以每天處理完各自牛舍住戶們的早餐後，大家就會在飼料倉庫齊聚一堂。
　
倉庫裡堆滿一包一包的資材，讓我終於有機會親手製料，親眼看看拿去餵牛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做的。
　
其中有許多是來自各大食品廠的副產品，分成散裝和包裝兩種。

一、散裝食品廢棄物

散裝的像是眼前這一桶一桶的，是從啤酒釀造廠運來的「ビールかす」（啤酒粕），用巨大塑膠袋裝著，沒有任何標示。

　
類似這種附近食品廠處份掉的散裝副產品，還包括玄米磨成白米時去掉的米糠（ごめぬか）、豆腐店做豆腐前煮豆漿瀝出來的豆粕（おから），以及清酒釀造廠壓搾後剩下來的酒糟（さけかす）。
　

這個比浴缸大三倍的大箱子裡，裝的巨無霸千層麵，就是三重縣當地高級酒莊「若戎」出品的「義左衛門」（ぎさいもん）清酒釀造後剩餘的酒粕。

像這種地方上的食品業者，如果是我們去載、或著他們的司機載來的，通常都比較新鮮衛生。

而且若戎的司機還長得很帥，不愧是知名酒廠的員工，帶著一絲職人藝術氣息，可惜我不好意思拿相機對著人家，只能拍一台空車徒留遺憾。

但也有些散裝品是由廢棄物處理業者載來的，他們載的頻率不是每天，那就很可能在倉庫堆棄一段時間才送來。如果是散裝的啤酒粕和清酒粕這些發酵剩餘物，因為ph值夠低，雜菌也不容易入侵。但如果是做豆腐搾出來的豆粕，那放超過一天就有可能臭酸了。

二、包裝食品廠副產品

啤酒粕後方一袋一袋像麵粉一樣的牛皮紙包裝則是味醂粕（みりんかす），主要成份是糯米，倒出來像一粒一粒不規則的糖果一般，我偷偷吃了一口，有股淡淡的甜味。

像這種食品廠出品的副產物，還有包裝成一包一包的麒麟啤酒神戶釀造廠的啤酒粕、沙拉油廠製油前去除大豆外皮所得的大豆殼（ちょうちん）、小麥磨成麵粉時去掉的最外層麩（ふすま）、搾沙拉油剩下來的脫脂大豆。

這些是大型食品廠將副產品包裝成飼料用原料，上面都會詳載該食品廠名稱與原產品內容，以及副食品飼料化後的成份與用途。

雖然內容物差不多，但大型食品廠能夠有效快速地包裝、密封隔絕空氣，和地方型的小食品廠散裝品相比，保存上更讓人安心。

不過必須透過飼料批發商送來，所以偶爾也有缺貨的時候，要跟其他牧場排隊搶貨。

飼料區一共有不同尺寸的三台攪拌機（かくはんき）。
　
一台小的負責製作繁殖母牛和小牛的飼料，

一台大的專門製作肥育中期，

再一台專門製作肥育後期飼料。
　
「昀さん使用這個攪拌機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不管突然要處理什麼東西，第一件事絕對是先關總開關。日本已經一大堆人因為什麼東西卡住啦，臨時要拿什麼啦，忘了先關掉就把手伸進去清東西，然後就少了幾根手指或整隻手臂的都有。」痞子社長雖然沒有一刻正經，但遇到安全職災這一類的事情總是非常謹慎地千叮嚀萬交代。

製作飼料時，我們會依照攪拌機上寫的配方，從各個棧板上收集需要的材料，集合地來倒進這個巨大的枡（ます，古代四方形的量米木盒）裡，一個攪拌機大概可以容納2枡的份量。
　
有時社長也會臨時下令要增減其中幾樣配方，「因為我隨時都有計算需要的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比例。」這句話說得很帥，但整個牧場沒有其他人參得透社長的腦袋裡是怎麼計算的，改來改去，經常沒有前例可循，最後大家就認為，社長恐怕是「感受」的成份比「計算」多一點。
　
仔細看看最主要的兩台攪拌機的配方內容：

【肥育中期】	【肥育後期】	內容物說明
閃亮亮到底 （きらめき仕上げ） 160kg		中部飼料公司出產的配方飼料。 64%為加熱處理過的玉米、大麥與高粱（マイロ）等穀物。 其他36%則是鳳梨纖維以及食品廠、油廠、糖廠副產品， 以及少量的鈣質與鹽。
	RM後期 180kg	中部飼料公司出產的配方飼料。
黑牛後期 160kg		中部飼料公司出產的配方飼料。
電音舞曲 （テクノポップ） 60kg	電音舞曲 （テクノポップ） 60kg	取了一個令人想要舞動的名字叫「Techno Pop」， 未添加任何維他命、 澱粉穀類高達74%以上的配方飼料。
20kg味醂粕 3本	20kg味醂粕 2本	釀造味醂瀝出來的固態物質， 主要由半發酵過的糯米構成， 吃起來甜甜的，成份應以澱粉與糖份為主。
酒粕 2杯	酒粕 2杯	清酒釀造壓榨後剩餘的固態物質。 酒粕的來源有兩處， 一處就是上上張照片裡的巨無霸千層麵「義左衛門」， 酒粕呈整齊片狀，保存在藍色大箱子裡； 一處是飼料盤商大量集中收集的酒廠廢料， 酒粕呈零亂破碎不規則狀， 用塑膠袋和大尼龍布吊袋裝著。 平常會以這兩者各一杯的比例加入飼料中。 　 我問社長，這兩種酒粕到底有什麼不同，他說： 「一個是便宜的清酒，一個是貴森森的清酒。」 　 雖然這個回答實在是莫名其妙， 但確實，每次「義左衛門」的箱子一開， 就能聞到彷彿當場要醉倒般迷人柔和卻無比濃烈的香氣。 讓我在心裡立誓必須要找機會喝到這家的清酒不可。
鳳梨（パインアップル） 2本	鳳梨（パインアップル） 1本	墨綠色的小圓柱狀丸粒， 推測是鳳梨收割後的枝葉打碎壓縮而成， 來自東南亞。
啤酒糟（ビールかす） 5杯	啤酒糟（ビールかす） 3杯	來自Asahi啤酒工廠釀造剩餘物， 本質上等於是發酵糖化後的小麥穀皮， 成份以粗纖維和蛋白質為主。
豆腐渣（おから） 2杯	豆腐渣（おから） 1杯	主要成份是附近的豆腐廠從豆漿濾出來的豆腐渣， 但使用前必須要經歷一些過程。 因為豆腐渣是眼前這些食品廠下腳料中 唯一沒有經過發酵或乾燥的副產品， 含水量高pH值又不夠低，意思就是非常容易腐敗。 所以豆腐渣一到貨就必須趕緊加上 味醂粕、蔗糖渣、啤酒糟以及乳酸菌（バイオバランス） 攪拌後蓋上蓋子靜置， 利用另外三種材料含有的糖份加上豆渣本身含有的蛋白質 進行乳酸發酵（lactic acid fermentation） 來抑制其他雜菌入侵。 雖然麻煩了點，但這個資材本身是免費的。 因為在日本，必須由產業廢棄物的生產者支付處理費用。 也就是說，豆腐廠付錢請垃圾清運公司每天來載走大量的豆腐渣， 然後他們就把它載來牧場，廢料變黃金。
脫脂大豆　2本		聽起來好像脫脂牛乳一樣， 其實就是榨完沙拉油剩下的豆粕， 分成片狀與碎粒狀兩種。
	大麥 （おおむぎ） 2本	整顆完整帶皮的進口大麥粒
提灯 （ちょうちん） 4杯		看到「提灯」這兩個字還以為現在是鍊金術士online， 但它其實是大豆榨油前去掉的外殼， 因為長得很像日本的提燈， 所以暱稱就是提燈 XDDD。 有時社長也會稱它為「ミール」， 也就是英文的Soybean meal。
	麩 （ふすま） 2本	麵粉廠的副產品， 是小麥磨成麵粉時必須去掉的麩皮， 成份是高比例的澱粉、些許脂肪、蛋白質以及維他命
	米糠 （こめぬか） 1杯	從糙米精製成白米的過程中磨掉的內膜， 呈米黃色粉末狀， 含有高比例的澱粉與些許脂肪、蛋白質以及維他命。

　
除了主要的配方飼料不同之外，大約可以觀察出，中期比後期多了6%鳳梨纖維、啤酒粕和豆腐渣，60公斤左右的脫脂大豆和大豆殼，而後期裡中期所沒有的則是全粒大麥、麩和米糠。
　
雖然變動的輻度不大，但大概可以說中期飼料中有14%的蛋白質和粗纖維成份，到了後期會變成以澱粉為主的穀物。

這天鈴木さん休假，和社長大人一起給料。
　
他看著左邊這頭肥育中期的牛，突然叫我去拿一些貓尾草餵給牠。
　
前面說過，肥育中後期的和牛只能吃稻稈，貴森森的貓尾草是專門給繁殖親牛和前期的小牛吃的。為什麼好端端地要特別破例給肥育中期的牛貓尾草呢？

社長大人撥開地上的牧草，用粉筆繪製了這幅藝術作品，跟我解釋：
　
牛的消化吸收必須仰賴進食的草量。
　
如果草吃得不夠，光吃飼料，牛不但沒有辦法吸收飼料中的營養，還會消化不良，輕則愈吃愈瘦，重則胃痛而無法進食。
　
「所以沒有吃草的話，我們就不可以讓牠吃很多飼料。草吃得夠多，才能慢慢把飼料的份量慢慢加上去。
　
「這就是為什麼每一次放飯時先給牠們充足的牧草，讓牠們在肚子最餓的時候大量地吃草後，才能給牠們飼料。」
　
也可以說，肥育牛用的高熱量穀物，基本上完全與牛在自然狀況下的食物無關。

人類希望把牛養得肥嘟嘟油膩膩，所以發明了「穀飼牛」這樣的做法。

就像把一個孩子關在糖果屋裡，讓他長期食用重油重糖重口味一樣，沒來點高血壓脂肪肝是成不了大肉的。
　
「這隻牛面前的稻稈一口都沒吃，而且你看牠已經是肥育中期了，還這麼瘦，表示牠長期以來不吃草只吃飼料，完全消化不了，所以愈吃反而愈瘦。那就要幫他混一些好吃的草，聞起來香香的讓牠願意開始吃。」
　
但這個階段的牛根本還沒長肥肉，我完全看不出來牠到底哪裡比別人瘦。
　
「怎麼判斷牠特別瘦啊？」
　
「跟牠下巴到胸口的段軟軟的肉比較。如果牠的肚子長到比下巴這坨肉更低就是正常，如果最低點還高於下巴這坨肉，就是太瘦了。」

除了牧草和飼料，每頭牛的房間前面都掛著一顆嗶嗶糖。
　
雖然沒有辦法讓牛含著吹嗶嗶，但牛沒事就會自己過去舔兩口。
　
「這個是鹽塊，是牛的礦物質來源。」
　
原來不是嗶嗶糖，是鹽糖果（塩飴，しおあめ）啊！
　

這樣一顆糖果大約五公斤重，繁殖牛4頭一起舔沒幾天就舔完了，肥育牛倒是要舔不舔的。

因為懷孕中、哺乳中的媽媽們對礦物質的需求都很大，牛自己也知道。

重到一箱四顆我搬不動，必須直接拆箱一顆一顆分開搬的嗶嗶糖。

真正的名稱是「ボバイン．ソルト」，也就是英文的bovine salt，就是「牛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