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生與殺【黃金和牛牧場的第3份筆記】
工作第四天，繁殖牛舍迎來一頭在預產期準時出生的baby牛。
這裡的接生也不像森末牧場要大費周張地準備消毒水、接生專用繩、保溫初乳東奔西跑，基本上就是靜靜地等媽媽自己把小牛推出來。
這裡的繁殖母牛不少是從子牛中選定後一路培養成年、每兩年懷孕產子一次，對於生小孩這件事大多已經驗豐富，不太需要人為的幫助都能順利產子。甚至其中不少阿嬤級繁殖牛從這座牧場成立以來就在了，如今超過20歲仍然維持體態、繼續懷孕生子，可見這裡對於繁殖母牛的照顧是無微不至。
事實上，在開始養和牛以前，社長的父親原本是養乳牛的個體戶，酪農必須仰賴不斷地繁殖來維持泌乳，因此社長從少年時就掌握了人工授精的技術。換做別的和牛牧場，很少有自己從事繁殖的，大多都是從拍賣市場買進子牛來肥育。
「啊，是公的。」船山さん翻過來看到牠的性器官，露出失望的表情。
「公的不好嗎？」
「只有母牛才能當伊賀牛。」
「什麼？！」
「每個地方打造在地品牌時都有各自的規定。伊賀地方是必須以處女母牛、最後肥育地點在伊賀飼養12月齡以上，才能以『伊賀牛』這個品牌出貨。所以我們希望生出來的是母的，如果是公的那就只能當一般的黑毛和牛出貨，價錢就差很多了。」
所謂的「處女」，指的不是沒被弄過，也不會檢查處女膜，而是排除退役的繁殖母牛，因為繁殖牛的飼養方式完全與肥育牛相反，全身上下精實纖細，生產和哺乳本身也會消耗大量的熱量，實在不可能在退役後切出好吃的牛肉。
這裡的繁殖母牛不少是從子牛中選定後一路培養成年、每兩年懷孕產子一次，對於生小孩這件事大多已經驗豐富，不太需要人為的幫助都能順利產子。甚至其中不少阿嬤級繁殖牛從這座牧場成立以來就在了，如今超過20歲仍然維持體態、繼續懷孕生子，可見這裡對於繁殖母牛的照顧是無微不至。
事實上，在開始養和牛以前，社長的父親原本是養乳牛的個體戶，酪農必須仰賴不斷地繁殖來維持泌乳，因此社長從少年時就掌握了人工授精的技術。換做別的和牛牧場，很少有自己從事繁殖的，大多都是從拍賣市場買進子牛來肥育。
「啊，是公的。」船山さん翻過來看到牠的性器官，露出失望的表情。
「公的不好嗎？」
「只有母牛才能當伊賀牛。」
「什麼？！」
「每個地方打造在地品牌時都有各自的規定。伊賀地方是必須以處女母牛、最後肥育地點在伊賀飼養12月齡以上，才能以『伊賀牛』這個品牌出貨。所以我們希望生出來的是母的，如果是公的那就只能當一般的黑毛和牛出貨，價錢就差很多了。」
所謂的「處女」，指的不是沒被弄過，也不會檢查處女膜，而是排除退役的繁殖母牛，因為繁殖牛的飼養方式完全與肥育牛相反，全身上下精實纖細，生產和哺乳本身也會消耗大量的熱量，實在不可能在退役後切出好吃的牛肉。
如果在夏天，只要在一旁觀望確定生產順利後，幫小牛的臍眼噴上碘酒消毒避免細菌感染，其他什麼都不必做，母牛就會自己把小孩舔乾淨、自已餵牠喝奶。
就這樣輕輕鬆鬆混到4個月大，才會集中起來正式進入肥育牛舍，統一管理。
但是在幾近零度的冬天，我們就必須比媽媽的舌頭更快讓小牛進入乾爽狀態。所以會用稻稈用力刷過小牛的背、頸、腹、足，把身上的羊水擦乾，才能避免小牛失溫。
「妳的手會癢嗎？」刷完小牛站起來時，船山さん問我。
「不會啊，為什麼會癢？」
「母牛的羊水本身就像百毒不侵的保護膜，有殺菌的效果。小牛身上沾著羊水，很多寄生蟲和病菌都沒辦法進入體內。但正因為它本身有刺激性，有些人手摸到會有過敏反應。」
就這樣輕輕鬆鬆混到4個月大，才會集中起來正式進入肥育牛舍，統一管理。
但是在幾近零度的冬天，我們就必須比媽媽的舌頭更快讓小牛進入乾爽狀態。所以會用稻稈用力刷過小牛的背、頸、腹、足，把身上的羊水擦乾，才能避免小牛失溫。
「妳的手會癢嗎？」刷完小牛站起來時，船山さん問我。
「不會啊，為什麼會癢？」
「母牛的羊水本身就像百毒不侵的保護膜，有殺菌的效果。小牛身上沾著羊水，很多寄生蟲和病菌都沒辦法進入體內。但正因為它本身有刺激性，有些人手摸到會有過敏反應。」
用稻稈刷過的小牛，過一陣子毛就立刻變得軟蓬蓬，一副舒適乾爽的樣子。
「這頭牛就由昀さん取名字吧！」
「咦？！真的可以嗎？！」
不負眾望地想了一個建立台灣觀光魅力的名字：
「這頭牛就由昀さん取名字吧！」
「咦？！真的可以嗎？！」
不負眾望地想了一個建立台灣觀光魅力的名字：
「小籠包」（しょうろんぽう）
因為當天早上船山さん一邊看著我盛一大碗飯配炒蛋、滷蘿蔔和蒜蓉青椒肉絲當早餐，一邊問我台灣人早餐都吃這麼heavy嗎？
「更heavy的也有。我個人是喜歡早餐吃飯啦，但台灣有一個日本沒有的東西，叫做早餐店。」
「專門只賣早餐的店嗎？！」
「對，但也有從早餐賣到晚餐，甚至24小時都在賣早餐的也有。當中又分成西式早餐和中式早餐，西式的從三明治漢堡賣到義大利麵，中式的豆漿燒餅饅頭肉包水煎包小籠包，menu攤開來大概每間店都有30種以上的選項。」
「小籠包？！早餐就吃小籠包？！」熱愛港式飲茶到自己看食譜在家蒸小籠包的船山さん混合了驚訝與羨慕地驚呼。
「對啊。」
「那要配什麼？配飯嗎？配麵嗎？」
因為當天早上船山さん一邊看著我盛一大碗飯配炒蛋、滷蘿蔔和蒜蓉青椒肉絲當早餐，一邊問我台灣人早餐都吃這麼heavy嗎？
「更heavy的也有。我個人是喜歡早餐吃飯啦，但台灣有一個日本沒有的東西，叫做早餐店。」
「專門只賣早餐的店嗎？！」
「對，但也有從早餐賣到晚餐，甚至24小時都在賣早餐的也有。當中又分成西式早餐和中式早餐，西式的從三明治漢堡賣到義大利麵，中式的豆漿燒餅饅頭肉包水煎包小籠包，menu攤開來大概每間店都有30種以上的選項。」
「小籠包？！早餐就吃小籠包？！」熱愛港式飲茶到自己看食譜在家蒸小籠包的船山さん混合了驚訝與羨慕地驚呼。
「對啊。」
「那要配什麼？配飯嗎？配麵嗎？」
怎麼搞得好像不配東西很奇怪的樣子，吃拉麵配煎餃和炒麵麵包這種雙澱粉組合也只有日本人才想得出來好不好？
「蛤？什麼都不配光吃十個小籠包也是一頓早餐啊。」
「但是沒有主食啊，小籠包都是肉，沒有澱粉耶！」
「外面那層不就是澱粉嗎。而且反而是這種蛋白質澱粉比例才健康，就像地中海飲食一樣。」
「嘛，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妳要知道，在日本小籠包是非常有限、稍微有點價位的中華餐館裡才有的東西，吃晚餐的時候加點，一次上桌只會出現三粒而已。這種一大早醒來就大量地吞入小籠包的畫面對我來說實在是無法想像啊啊啊！！好想去台灣啊啊啊啊！！！」
「蛤？什麼都不配光吃十個小籠包也是一頓早餐啊。」
「但是沒有主食啊，小籠包都是肉，沒有澱粉耶！」
「外面那層不就是澱粉嗎。而且反而是這種蛋白質澱粉比例才健康，就像地中海飲食一樣。」
「嘛，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妳要知道，在日本小籠包是非常有限、稍微有點價位的中華餐館裡才有的東西，吃晚餐的時候加點，一次上桌只會出現三粒而已。這種一大早醒來就大量地吞入小籠包的畫面對我來說實在是無法想像啊啊啊！！好想去台灣啊啊啊啊！！！」
員工休息室的桌上放著一張A片。
我問船山さん這是怎麼回事？
「妳也知道這個牧場光是社長腦袋就有點走針，底下的人也沒一個正常的。」
後來大掃除的時候又被我在飲料紙箱內發現兩片更重口味的，是亂輪和綑綁系列。
意外地這讓我感到一股安心。
因為真正的變態是不會把自己看的A片拿出來放在桌上的。
我問船山さん這是怎麼回事？
「妳也知道這個牧場光是社長腦袋就有點走針，底下的人也沒一個正常的。」
後來大掃除的時候又被我在飲料紙箱內發現兩片更重口味的，是亂輪和綑綁系列。
意外地這讓我感到一股安心。
因為真正的變態是不會把自己看的A片拿出來放在桌上的。
午覺睡到一半，聽到社長又打line語音給鈴木さん說要找什麼キャプ。
「妳要好好跟昀さん說キャプ是什麼東東，叫她一起幫忙找。」
原來是堆土機的油箱蓋不見了。
於是下午場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全員出動尋找油箱蓋（ガソリン キャプ）。
「找什麼？！」第一次看到羅德さん如此震驚。
「油箱蓋〜」
「全部的人一起找？」
「對，社長說全部的人都去找〜」
「為了這什麼20塊的東西……他有說找到幾點嗎？」
「沒有啊〜」
「喂喂就這樣一直找下去還像話嗎？明天還要出貨啊！！什麼キャプ比牛還重要，這間牧場是怎麼回事啊？！」
「啊，還有會長養在空地的豬逃跑了，他說叫我們也順便找〜」
「……什麼豬比牛還重要，這間牧場是怎麼回事啊？！」
於是這天下午就是大家一起散步談笑風聲的一天，最神奇的是還真的被鈴木さん在一片荒野之中找到一枚失散的油箱蓋。
「妳要好好跟昀さん說キャプ是什麼東東，叫她一起幫忙找。」
原來是堆土機的油箱蓋不見了。
於是下午場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全員出動尋找油箱蓋（ガソリン キャプ）。
「找什麼？！」第一次看到羅德さん如此震驚。
「油箱蓋〜」
「全部的人一起找？」
「對，社長說全部的人都去找〜」
「為了這什麼20塊的東西……他有說找到幾點嗎？」
「沒有啊〜」
「喂喂就這樣一直找下去還像話嗎？明天還要出貨啊！！什麼キャプ比牛還重要，這間牧場是怎麼回事啊？！」
「啊，還有會長養在空地的豬逃跑了，他說叫我們也順便找〜」
「……什麼豬比牛還重要，這間牧場是怎麼回事啊？！」
於是這天下午就是大家一起散步談笑風聲的一天，最神奇的是還真的被鈴木さん在一片荒野之中找到一枚失散的油箱蓋。
右邊是每天固定會被社長大罵16次以上的西村さん。
🎀綁繩子
某晚閒著沒事，鈴木さん叫我去做綁牛用的套索。
「大概兩個手臂寬的長度，其中一端綁成一圈。」說完她就去治療小牛了。
我默默地開始研究這一圈究竟該怎麼綁。
首先打最簡單的安全結，但覺得容易鬆動，牛可能會掙脫，所以交疊之後打一個單結，變成像雙八結一樣穩固的大結。
這時痞子社長叼著一根菸走進來：「這不行（あかん）！」
「妳現在要做的是綁大牛的，還是綁小牛的？」
「呃……」這個細節完全沒在交辦內容裡。
「沒關係，來！」他把其中一條繩子原本由三條細繩纏繞成的一束逆紋扭開，把繩頭塞進露出來的洞裡。隔一寸再轉開、塞進去，轉開、塞進去，一共三處。最後繩頭完全融入在套索裡，用力拉扯也不會鬆開。完全不必打任何一個結。
「這個是綁大牛用的繩索，」他把嘴裡的菸移開，拿起我打的雙八結說，「因為妳這個結太大了，如果拿來套牛，很容易卡在牠的角邊眼睛耳朵邊，要上綁或鬆綁的時候會一直卡來卡去。我這個完全沒有結，套在牛角上，拉過來很順，對吧？」
接著又拿起另外一條我打的安全結說，「這個也不行！」
然後拿一條新的繩子，「如果要打一個結，那就要這樣，先做一個圈，然後一手握著這一圈，一手握著繩頭，繞進去兩次，再從另一端拉緊。」
「這個是綁小牛的繩子。因為小牛是直接把這個圈圈套在嘴巴上，再繞過耳朵綁起來，」他拿起前一個不帶結的繩索，「這個雖然沒有結，但是洞太瘦了，不夠圓，要套小牛鼻子不好套，所以用這個，雖然有一個結，但比妳原本那個（雙八結）小很多。妳另外那個（安全結）是可調整長度的，如果在追捕小牛的時候套到脖子，牠一邊掙扎一邊拉扯，愈拉愈緊最後就勒死了。我這個是不可調整長度的，所以不會勒死，懂了嗎？」
「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突然想起徐浩峰的電影《師父》裡的一段對白，女主角在一場床戲中靠著男主角耳邊低語：「你收的那個徒弟，看我的眼神不正，是個小人。」
男主角卻宛如全知般，不急不徐地回應：「等我開始教他功夫，他就不敢看妳了。練上了，他會敬我如神。」
我就是那目無尊長的小人徒弟，一直以為痞子社長瘋瘋癲癲所以沒大沒小地開他玩笑，但這一堂繩索課過後，我便不敢造次。
並不是因為他教的這兩個繩結有多高明，也不是因為他一眼就看出來我打的結有什麼破綻，而是為了一條繩子，精細考量使用的時機、操作方式、便利性以及各種繩結的優劣處，以此為基礎設計需要的繩結，並且為了一個只來工作一個月的人，身為社長卻在百忙之中抽空一步一步手把手教會我打這一個結，教的時候他站著我卻還坐著。
對於細節究極的追求以及無私地分享知識，便足以讓我敬他如神。
這時大家正好收工，米盛さん和西村さん走進來寫每日工作記錄。
「好啦，現在妳學會了。這兩個笨蛋到現在還不會，妳可以教他們，但記得收錢。」
「大概兩個手臂寬的長度，其中一端綁成一圈。」說完她就去治療小牛了。
我默默地開始研究這一圈究竟該怎麼綁。
首先打最簡單的安全結，但覺得容易鬆動，牛可能會掙脫，所以交疊之後打一個單結，變成像雙八結一樣穩固的大結。
這時痞子社長叼著一根菸走進來：「這不行（あかん）！」
「妳現在要做的是綁大牛的，還是綁小牛的？」
「呃……」這個細節完全沒在交辦內容裡。
「沒關係，來！」他把其中一條繩子原本由三條細繩纏繞成的一束逆紋扭開，把繩頭塞進露出來的洞裡。隔一寸再轉開、塞進去，轉開、塞進去，一共三處。最後繩頭完全融入在套索裡，用力拉扯也不會鬆開。完全不必打任何一個結。
「這個是綁大牛用的繩索，」他把嘴裡的菸移開，拿起我打的雙八結說，「因為妳這個結太大了，如果拿來套牛，很容易卡在牠的角邊眼睛耳朵邊，要上綁或鬆綁的時候會一直卡來卡去。我這個完全沒有結，套在牛角上，拉過來很順，對吧？」
接著又拿起另外一條我打的安全結說，「這個也不行！」
然後拿一條新的繩子，「如果要打一個結，那就要這樣，先做一個圈，然後一手握著這一圈，一手握著繩頭，繞進去兩次，再從另一端拉緊。」
「這個是綁小牛的繩子。因為小牛是直接把這個圈圈套在嘴巴上，再繞過耳朵綁起來，」他拿起前一個不帶結的繩索，「這個雖然沒有結，但是洞太瘦了，不夠圓，要套小牛鼻子不好套，所以用這個，雖然有一個結，但比妳原本那個（雙八結）小很多。妳另外那個（安全結）是可調整長度的，如果在追捕小牛的時候套到脖子，牠一邊掙扎一邊拉扯，愈拉愈緊最後就勒死了。我這個是不可調整長度的，所以不會勒死，懂了嗎？」
「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突然想起徐浩峰的電影《師父》裡的一段對白，女主角在一場床戲中靠著男主角耳邊低語：「你收的那個徒弟，看我的眼神不正，是個小人。」
男主角卻宛如全知般，不急不徐地回應：「等我開始教他功夫，他就不敢看妳了。練上了，他會敬我如神。」
我就是那目無尊長的小人徒弟，一直以為痞子社長瘋瘋癲癲所以沒大沒小地開他玩笑，但這一堂繩索課過後，我便不敢造次。
並不是因為他教的這兩個繩結有多高明，也不是因為他一眼就看出來我打的結有什麼破綻，而是為了一條繩子，精細考量使用的時機、操作方式、便利性以及各種繩結的優劣處，以此為基礎設計需要的繩結，並且為了一個只來工作一個月的人，身為社長卻在百忙之中抽空一步一步手把手教會我打這一個結，教的時候他站著我卻還坐著。
對於細節究極的追求以及無私地分享知識，便足以讓我敬他如神。
這時大家正好收工，米盛さん和西村さん走進來寫每日工作記錄。
「好啦，現在妳學會了。這兩個笨蛋到現在還不會，妳可以教他們，但記得收錢。」
🚚出荷（しゅっか）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天早上開晨會（朝礼，ちょうれい）時，從line通話那頭社長剛起床的聲音中得知立刻就有兩頭牛準備要出貨。
出貨前一天下午必須幫牛身體清潔。
我和鈴木さん拿著牛毛專用鋸齒鋼刷，來把牛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用力刷過一次，尤其是清除腹部和腿部沾到乾硬的大便。
出貨前一天下午必須幫牛身體清潔。
我和鈴木さん拿著牛毛專用鋸齒鋼刷，來把牛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用力刷過一次，尤其是清除腹部和腿部沾到乾硬的大便。
我想紀錄這頭牛一生中唯一梳裝打扮的一刻，鈴木さん看到我拿出手機，就主動說要幫我拍照，於是形成這個死觀光客與即將面臨死亡的牛合照的畫面。
當時這頭牛竟然還看鏡頭，如今牠大概已經切好成一塊一塊，封藏在肉舖的熟成冰櫃裡了。
不像死刑犯最後一餐可能還能吃到一隻雞腿，出貨前一晚，不會給牛吃任何草料飼料。
「就像人要去做身體檢查一樣～」
我在這一刻突然發現鈴木さん超乎想像地樂觀和簡化畜牧業中的必然。
實際上，出貨前空腹是為了在屠宰時免除掉清理牛肚和大小腸裡的食物殘渣與糞便的麻煩。這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完全被簡化成天真爛漫的童語。
這個反應之所以會讓我在心裡愣了一下，是因為目前為止遇到所有在畜牧業投入心思的人，在執行這些必然的時候，仍會在腦子裡保有一絲矛盾。無論是從業不到兩年的長尾さん，還是養牛20年的三井さん，時不時就會脫口而出。
畢竟最初，都是因為喜歡牛才入行的。
「喜歡牛」這件事情，在酪農業還能姑且勉強地算是言行一致，但在最終必須送入屠宰場的肉牛牧場，究竟要抱著什麼樣的心態說這句話呢？
當時這頭牛竟然還看鏡頭，如今牠大概已經切好成一塊一塊，封藏在肉舖的熟成冰櫃裡了。
不像死刑犯最後一餐可能還能吃到一隻雞腿，出貨前一晚，不會給牛吃任何草料飼料。
「就像人要去做身體檢查一樣～」
我在這一刻突然發現鈴木さん超乎想像地樂觀和簡化畜牧業中的必然。
實際上，出貨前空腹是為了在屠宰時免除掉清理牛肚和大小腸裡的食物殘渣與糞便的麻煩。這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完全被簡化成天真爛漫的童語。
這個反應之所以會讓我在心裡愣了一下，是因為目前為止遇到所有在畜牧業投入心思的人，在執行這些必然的時候，仍會在腦子裡保有一絲矛盾。無論是從業不到兩年的長尾さん，還是養牛20年的三井さん，時不時就會脫口而出。
畢竟最初，都是因為喜歡牛才入行的。
「喜歡牛」這件事情，在酪農業還能姑且勉強地算是言行一致，但在最終必須送入屠宰場的肉牛牧場，究竟要抱著什麼樣的心態說這句話呢？
「你看我這樣瘋瘋癲癲的。我跟妳說，養牛養久了，人的腦袋都會變得怪怪的。」
某天做飼料做到一半，痞子社長突然跟我說。
「妳知道為什麼我要把ABCD棟分成兩棟肥育、兩棟繁殖，給不同人管理嗎？因為繁殖牛舍裡生寶寶、照顧寶寶是一件快樂的事。但是肥育不是讓你養開心的，養到30月齡是要出貨的。如果兩個混在一起做，做久了人是會瘋掉的。」痞子社長像平常一樣一邊邪邪地笑一邊說。
確實，我想像如果自己和鈴木さん一樣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授精、接生、檢查小牛的糞便、呼吸、體溫、給藥治療、餵奶、親手製作小牛的外套，每天只要小牛健康、乖乖喝奶、便不自覺地感到輕鬆愉快，久而久之，自己的情緒也就慢慢地和牛的生命糾纏在一起。
如果就這樣看著牠長到30個月齡，親手將牠送上開往屠宰場的大貨車，恐怕不用幾年，我就會瘋掉。
「但是，社長自己每天ABCD棟都要進去管理不是嗎？」
「所以妳看，以前我也是滿正常的，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妳知道為什麼我要把ABCD棟分成兩棟肥育、兩棟繁殖，給不同人管理嗎？因為繁殖牛舍裡生寶寶、照顧寶寶是一件快樂的事。但是肥育不是讓你養開心的，養到30月齡是要出貨的。如果兩個混在一起做，做久了人是會瘋掉的。」痞子社長像平常一樣一邊邪邪地笑一邊說。
確實，我想像如果自己和鈴木さん一樣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授精、接生、檢查小牛的糞便、呼吸、體溫、給藥治療、餵奶、親手製作小牛的外套，每天只要小牛健康、乖乖喝奶、便不自覺地感到輕鬆愉快，久而久之，自己的情緒也就慢慢地和牛的生命糾纏在一起。
如果就這樣看著牠長到30個月齡，親手將牠送上開往屠宰場的大貨車，恐怕不用幾年，我就會瘋掉。
「但是，社長自己每天ABCD棟都要進去管理不是嗎？」
「所以妳看，以前我也是滿正常的，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隔天早上發現其中一頭肛門旁沾滿了大便，看來我們昨天錯過了清理最後一坨屎的機會。
羅德さん立刻上前刷理。
左邊特別粗短的大叔是比我早兩個禮拜開始在這座牧場工作的米盛さん。基本上是一個沉迷於柏青哥、熱愛AKB48的中年男子，但意外地是個好人（喂）。
左邊特別粗短的大叔是比我早兩個禮拜開始在這座牧場工作的米盛さん。基本上是一個沉迷於柏青哥、熱愛AKB48的中年男子，但意外地是個好人（喂）。
在這間牧場，不少任務都是由社長親力親為，連出貨也是大家把牛趕上車後，由社長本人載去奈良屠宰場。
討厭拍照的社長大人可能只有這張正面照片了。
討厭拍照的社長大人可能只有這張正面照片了。
🐃牛が好き
中午休息的時候，發現桌上放著一本從名張市圖書館借來的書，叫做《牛與土》（うしとつち），只有日文發音才有壓尾韻。
「這是在講牛的書嗎？」
「這講的是福島核災封鎖區的養牛戶的故事。因為在檢測出輻射超標的範圍內，所有的禽畜都要全場撲殺，禁止流入市面。但是這些養牛戶不希望全面撲殺自己養的牛，所以主張牛可以在野外放牧，透過蹄耕法一面吃掉地面上有輻射風險的植物，一面排糞，幫助福島地區淨化受災後的土壤。也是因為我接下來要嫁去福島縣了，所以想讀一讀，了解一下福島這幾年面臨的處境，以及當地這些養牛戶的想法。」
「這是在講牛的書嗎？」
「這講的是福島核災封鎖區的養牛戶的故事。因為在檢測出輻射超標的範圍內，所有的禽畜都要全場撲殺，禁止流入市面。但是這些養牛戶不希望全面撲殺自己養的牛，所以主張牛可以在野外放牧，透過蹄耕法一面吃掉地面上有輻射風險的植物，一面排糞，幫助福島地區淨化受災後的土壤。也是因為我接下來要嫁去福島縣了，所以想讀一讀，了解一下福島這幾年面臨的處境，以及當地這些養牛戶的想法。」
「笨蛋！就是一群笨蛋！」
門口傳來痞子社長破口大罵的聲音，他正坐在休息室門檻上一邊抽菸一邊修理某個鐵架組裝零件。
「牛是經濟動物，不是寵物，連這一點都搞不清楚還養什麼牛？」
「嗯？」
「原本養牛的人就是為了養來做肉的，最後都是要屠宰。現在是這些牛已經不能當肉在市面上販售了，在那邊覺得可惜，養牛養到把牛當成寵物，所以我說全是一群笨蛋！」
「但是他們是說可以利用牛隻來改善受到輻射污染的土地耶，利用牛的話，還是笨蛋嗎？」
「當然可以這樣講，問題是這群人是因為不想全場撲殺才編這個理由，實際上就是愛牛愛過頭了。這是經濟動物，不是寵物啊！你原本養的就是肉牛，用來做肉的肉牛，現在撲殺了還有政府補償，在那邊瞎耗什麼東西？」
雖然聽起來非常現實，但確實原本養牛戶就應該做好屠宰的準備，一昧地說這些牛好可憐，不如當初就不養牛，如今說不捨，便是理盲濫情了。
更何況，這個立場即便用「對牛的情感」來解釋，還是有一點說不通。
「……說起來，利用牛吃輻射作物，也能算是愛著牛嗎？好像差別只是在於，親自送到屠宰場，還是讓牠們在潛在的病變中自生自滅，重點只是不要由自己下手就沒問題了是嗎？」
就像在台灣養雞業遇上「動物福利」這個議題總百般地矛盾，不光是動物福利與獲利間的矛盾。
如果暫時把成本利益考量擺一旁，有的消費者團體要求雞不可以使用抗生素，偏偏雞生病時就像人生病時一樣仰賴抗生素藥物治療，如果不給予治療，讓雞活活病死，就叫做符合「動物福利」嗎？
再來，動物福利規定不能對停止產蛋的雞進行強制換羽（也就是斷水斷料，讓雞在缺乏營養的狀態下羽毛掉光後復原，刺激雞隻在死而復生後再一波產蛋），所以執行動物福利的雞舍在成本考量下往往在生不出蛋後，把整批雞賣給傳統雞舍，讓別人去做強制換羽。好像只要不髒到自己的手，就可以獲得動物福利認證，偏偏同一批雞面臨的命運根本沒有改變。
這些問題我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答案。
「嗯？」
「原本養牛的人就是為了養來做肉的，最後都是要屠宰。現在是這些牛已經不能當肉在市面上販售了，在那邊覺得可惜，養牛養到把牛當成寵物，所以我說全是一群笨蛋！」
「但是他們是說可以利用牛隻來改善受到輻射污染的土地耶，利用牛的話，還是笨蛋嗎？」
「當然可以這樣講，問題是這群人是因為不想全場撲殺才編這個理由，實際上就是愛牛愛過頭了。這是經濟動物，不是寵物啊！你原本養的就是肉牛，用來做肉的肉牛，現在撲殺了還有政府補償，在那邊瞎耗什麼東西？」
雖然聽起來非常現實，但確實原本養牛戶就應該做好屠宰的準備，一昧地說這些牛好可憐，不如當初就不養牛，如今說不捨，便是理盲濫情了。
更何況，這個立場即便用「對牛的情感」來解釋，還是有一點說不通。
「……說起來，利用牛吃輻射作物，也能算是愛著牛嗎？好像差別只是在於，親自送到屠宰場，還是讓牠們在潛在的病變中自生自滅，重點只是不要由自己下手就沒問題了是嗎？」
就像在台灣養雞業遇上「動物福利」這個議題總百般地矛盾，不光是動物福利與獲利間的矛盾。
如果暫時把成本利益考量擺一旁，有的消費者團體要求雞不可以使用抗生素，偏偏雞生病時就像人生病時一樣仰賴抗生素藥物治療，如果不給予治療，讓雞活活病死，就叫做符合「動物福利」嗎？
再來，動物福利規定不能對停止產蛋的雞進行強制換羽（也就是斷水斷料，讓雞在缺乏營養的狀態下羽毛掉光後復原，刺激雞隻在死而復生後再一波產蛋），所以執行動物福利的雞舍在成本考量下往往在生不出蛋後，把整批雞賣給傳統雞舍，讓別人去做強制換羽。好像只要不髒到自己的手，就可以獲得動物福利認證，偏偏同一批雞面臨的命運根本沒有改變。
這些問題我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答案。
縱然痞子社長乍看之下好像可以把話說得輕鬆瀟灑，牧場的倉庫旁，卻設立著一塊畜魂慰靈碑。
如果只是把經濟動物當作一個商品來看待，似乎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