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拉麵與哲學之夜【黃金和牛牧場的第9份筆記】
在某個我又闖了一堆禍的一天加班後，痞子社長跟我提議說收工後一起去吃拉麵，卻趁著只有我和鈴木さん在的時候小聲小聲地說，明顯私心只想帶女生去吃飯。
「要請妳們吃更貴的我也請不起，不要看我好像在當社長，」不然你在當什麼？「我當社長口袋裡卻沒有錢耶，錢都在我老婆那裡。我就覺得很奇怪，怎麼賣了這麼多頭牛我口袋裡還是沒錢，妳知道她回答我什麼嗎？『那就是你要再努力一點工作嘛，加油好嗎。』我還不夠努力？一年365天哪一天看到我休息了，原來是我還要再加油啊，原來是這樣啊。」
說起來員工一週一天休假我都覺得有點少了，但既然工作的對象是活生生的牛，自然沒有休息的餘地，處理整個牧場的痞子社長也確實是要沒日沒夜地搞東搞西，真是滿適合代言男人真命苦能量飲的。
只可惜他沒料到約了兩個女生，卻有人帶著三個男人的胃出席。
坐下來點了一碗奶油鹽拉麵，這是我在北海道和青森錯過的，必須補回來。但menu上的炒飯看起來也很吸引人。
在他愣了一下幫我點了拉麵和炒飯之後，鈴木さん溫柔地打開桌上的餐具盒將免洗筷分別遞給社長和我。
「啊，不用了，我有帶筷子。」
「喔，對吼，我忘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忘記了，一起去買東西的時候，她第一次就看到我拿出自備購物袋驚訝了一下，我說這是為了減少製造塑膠垃圾，之後她還是會不知為何明明分開櫃台結帳，卻還是多跟她那個櫃台的店員要一枚塑膠袋溫柔地交給我，好像怕是我不曉得塑膠袋有多好用。
我從容地拿出自備環保筷，痞子社長看到便問我：「妳為什麼要用自己的筷子？」
「為了減少地球上的垃圾。」我總是簡短地回答這個問題，如果聽者有心便會追問，無心則不必多語，否則長篇大論也只會讓對方覺得遇上傳邪教的瘋子。
而我卻萬萬沒想到，這短短一句話，會開啟一整個哲學之夜。
「我同意妳這個做法，因為日本人很少有這個觀念。我們一大堆東西都是用完就丟，覺得很方便，但這些垃圾不管是用燒的還是用埋的，最後都是到海裡餵魚。這大家都知道但還是在用這種筷子。」
我實在很意外可以當面聽到日本人自省這種高度依賴一次性包裝的生活方式，更意外竟然是從痞子社長的口中聽到，而且三言兩語就把人類垃圾和生態破壞的邏輯關係交待完了。
「我也有點嚇到，日本政府有很多環保政策，我們一直以為日本很環保，但是來了才知道大家的習慣還是大量使用塑膠。」
「但是日本的垃圾清運廠商背後都是黑道，沒有人敢公開呼籲環保啦垃圾減量什麼的，因為垃圾一少，黑道就沒錢賺了。」
「咦？很多人公開說啊，日本學校和環保團體還是有在宣導不是嗎？」
「有宣導但是大家沒在聽啊！」
「這樣應該不是大家被黑道威脅，而是人的想法很難改變。」被我抓到社長的邏輯漏洞。
「但是我跟你說，黑道的勢力有多龐大你知道嗎？我們用的這些塑膠這些筷子就是黑道的公司生產的，然後用完我們把它免費送給回收廠商，這些做回收的也是黑道耶！一回收他們又賺一手了。」
「咦？那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因為這個利益太大了，所以黑道不會讓人改變這個系統，大家就繼續使用免洗餐具，因為一有人說要改就會被黑道幹掉耶！妳沒看過日本黑道所以不知道，但我身邊到處都是黑道耶！」
「嗯⋯⋯」我歪頭想了5秒，覺得實在不對勁，「回收的利益本身並沒有問題，為了鼓勵回收，利益是必要的。當然回收比不上可再利用的自備餐具，但並不代表它不環保。回收是最低標準的環保。重點不在於回收的公司是不是黑道，而是在於有沒有實際進行，回收的利益就是用來讓他們提高回收率用的。但是當然相比之下，自備餐具才是最環保的。」
「我也覺得像妳這樣帶自己的筷子是最好的，但就是有這些黑道形成這個系統，大家不敢改變啊！」
「不對。」
「啊，不用了，我有帶筷子。」
「喔，對吼，我忘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忘記了，一起去買東西的時候，她第一次就看到我拿出自備購物袋驚訝了一下，我說這是為了減少製造塑膠垃圾，之後她還是會不知為何明明分開櫃台結帳，卻還是多跟她那個櫃台的店員要一枚塑膠袋溫柔地交給我，好像怕是我不曉得塑膠袋有多好用。
我從容地拿出自備環保筷，痞子社長看到便問我：「妳為什麼要用自己的筷子？」
「為了減少地球上的垃圾。」我總是簡短地回答這個問題，如果聽者有心便會追問，無心則不必多語，否則長篇大論也只會讓對方覺得遇上傳邪教的瘋子。
而我卻萬萬沒想到，這短短一句話，會開啟一整個哲學之夜。
「我同意妳這個做法，因為日本人很少有這個觀念。我們一大堆東西都是用完就丟，覺得很方便，但這些垃圾不管是用燒的還是用埋的，最後都是到海裡餵魚。這大家都知道但還是在用這種筷子。」
我實在很意外可以當面聽到日本人自省這種高度依賴一次性包裝的生活方式，更意外竟然是從痞子社長的口中聽到，而且三言兩語就把人類垃圾和生態破壞的邏輯關係交待完了。
「我也有點嚇到，日本政府有很多環保政策，我們一直以為日本很環保，但是來了才知道大家的習慣還是大量使用塑膠。」
「但是日本的垃圾清運廠商背後都是黑道，沒有人敢公開呼籲環保啦垃圾減量什麼的，因為垃圾一少，黑道就沒錢賺了。」
「咦？很多人公開說啊，日本學校和環保團體還是有在宣導不是嗎？」
「有宣導但是大家沒在聽啊！」
「這樣應該不是大家被黑道威脅，而是人的想法很難改變。」被我抓到社長的邏輯漏洞。
「但是我跟你說，黑道的勢力有多龐大你知道嗎？我們用的這些塑膠這些筷子就是黑道的公司生產的，然後用完我們把它免費送給回收廠商，這些做回收的也是黑道耶！一回收他們又賺一手了。」
「咦？那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因為這個利益太大了，所以黑道不會讓人改變這個系統，大家就繼續使用免洗餐具，因為一有人說要改就會被黑道幹掉耶！妳沒看過日本黑道所以不知道，但我身邊到處都是黑道耶！」
「嗯⋯⋯」我歪頭想了5秒，覺得實在不對勁，「回收的利益本身並沒有問題，為了鼓勵回收，利益是必要的。當然回收比不上可再利用的自備餐具，但並不代表它不環保。回收是最低標準的環保。重點不在於回收的公司是不是黑道，而是在於有沒有實際進行，回收的利益就是用來讓他們提高回收率用的。但是當然相比之下，自備餐具才是最環保的。」
「我也覺得像妳這樣帶自己的筷子是最好的，但就是有這些黑道形成這個系統，大家不敢改變啊！」
「不對。」
這應該是我在日本第一次開口跟給我飯吃的社長說「不對」，一方面是我本身就不具備日本人的奴性，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痞子社長完全沒有社長的架子。
「黑道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需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為了生存就必須照著市場機制來做生意，如果大部份人真的改變了，這個回收的市場就消失了，黑道也拿市場沒辦法，搞不好還會改行生產環保筷。所以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黑道，而是這種生活太方便了，人們不願意改變。」
說實在的，如果回收的利益大到可以讓黑道都跑來收破爛，這世界上就沒人賣白粉了。
「嗯，對啦，人的想法最難改變。」
「嗯，對啦，人的想法最難改變。」
這一回合邏輯思辨竟然讓平常大吼大叫的痞子社長低頭認輸，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不過我沒說的是，黑道壟斷的問題雖然並不是讓黑道賺錢，但也確實存在一大隱憂，那就是回收廠與產業廢棄物處理廠商如果沒有妥善進行回收，而是把垃圾載去深山河岸傾倒，同時賄賂買通稽查人員，或者因為背後的黑道勢力讓基層舉報無果，這才是真正讓系統崩壞的關鍵。
「其實我最欣賞的是烏拉圭總統穆希卡，他是真正明白環保和人民生活的人，日本沒有一個政治人物像他一樣。」
「喔，我知道，住在農場裡的總統對吧？應該不只日本，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一個國家的任何政治人物像他一樣。」
「咦？！妳知道？」鈴木さん問我，於是社長google穆希卡在Rio+20 聯合國永續發展大會上的演講日文字幕版給她看，她一邊看一邊驚訝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里約熱內盧的這場演說，就和穆希卡接受所有採訪時主張的論述一致，基本上是批評已開發國家引領並且持續鼓吹的消費主義，他用一個相當具體的問題，開門見山地提出反消費主義的癥結點：「試想，如果全印度的人口都獲得德國人擁有的汽車數量，那麼這個地球會變成什麼樣子？剩下來的空氣足夠讓我們呼吸嗎？這個地球上有足夠的資源讓70億人、80億人全都過著像富足的西方國家人民一樣的消費生活嗎？」
人類親手製造了消費至上的市場文化，而這個文化卻不在人類的掌控之中，牠成了一頭散播對於經濟不景氣的恐懼的巨獸，讓政治家們選擇漠視問題的根源––––人們的欲望永無止盡，快樂指數卻沒有隨之上漲，反而使大多數人陷入惡劣的勞動條件、自然環境資源破壞殆盡等惡性循環。
不過痞子社長從這場演說中看到的重點，和我完全不同。
穆希卡在演說的後半段提到：「我來自一個生命與自然資源密不可分的小國，人口總數只有300多萬，但牛倒是有1千300萬頭，包括世界上最好的牛也在這裡，還有800到1000萬頭優質的羊。我的國家是糧食、乳製品與肉品的出口國，它是一片低海拔的平原，90%的土地有效地耕作。在我的同僚們的奮鬥下，人民一天的勞動時數成為8小時，現在更努力讓它變成6小時，但一天工作6小時的人卻開始兼兩份工，搞得他的工作時數比以前更長，為什麼？！因為他每個月要面對房貸、車貸、信用卡帳單，等到他全都付完了，已經是個跟我一樣全身風溼痛的老頭，人生也差不多要結束了。這就是生而為人的命運嗎？我想說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所謂的『進步』不應該與人的快樂背道而馳，而是為了人的快樂、為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了孩子，為了朋友，為了那些做為一個人擁有的基礎而進步。」
這段話，在我看來是用來呼應他一開始的提問，試圖從他自己國家面臨的現況告訴全世界的領導人，這並不僅僅是環境保護的問題，更是文化問題、民生問題、經濟問題，也就是：政治問題。
但是痞子社長聽到的關鍵字是1千300萬頭世界頂尖的牛：「日本政府根本不在乎農業，我們這些農民辛辛苦苦養的牛自己卻沒有辦法決定價格，完全交由市場去玩弄。」
不過我沒說的是，黑道壟斷的問題雖然並不是讓黑道賺錢，但也確實存在一大隱憂，那就是回收廠與產業廢棄物處理廠商如果沒有妥善進行回收，而是把垃圾載去深山河岸傾倒，同時賄賂買通稽查人員，或者因為背後的黑道勢力讓基層舉報無果，這才是真正讓系統崩壞的關鍵。
「其實我最欣賞的是烏拉圭總統穆希卡，他是真正明白環保和人民生活的人，日本沒有一個政治人物像他一樣。」
「喔，我知道，住在農場裡的總統對吧？應該不只日本，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一個國家的任何政治人物像他一樣。」
「咦？！妳知道？」鈴木さん問我，於是社長google穆希卡在Rio+20 聯合國永續發展大會上的演講日文字幕版給她看，她一邊看一邊驚訝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里約熱內盧的這場演說，就和穆希卡接受所有採訪時主張的論述一致，基本上是批評已開發國家引領並且持續鼓吹的消費主義，他用一個相當具體的問題，開門見山地提出反消費主義的癥結點：「試想，如果全印度的人口都獲得德國人擁有的汽車數量，那麼這個地球會變成什麼樣子？剩下來的空氣足夠讓我們呼吸嗎？這個地球上有足夠的資源讓70億人、80億人全都過著像富足的西方國家人民一樣的消費生活嗎？」
人類親手製造了消費至上的市場文化，而這個文化卻不在人類的掌控之中，牠成了一頭散播對於經濟不景氣的恐懼的巨獸，讓政治家們選擇漠視問題的根源––––人們的欲望永無止盡，快樂指數卻沒有隨之上漲，反而使大多數人陷入惡劣的勞動條件、自然環境資源破壞殆盡等惡性循環。
不過痞子社長從這場演說中看到的重點，和我完全不同。
穆希卡在演說的後半段提到：「我來自一個生命與自然資源密不可分的小國，人口總數只有300多萬，但牛倒是有1千300萬頭，包括世界上最好的牛也在這裡，還有800到1000萬頭優質的羊。我的國家是糧食、乳製品與肉品的出口國，它是一片低海拔的平原，90%的土地有效地耕作。在我的同僚們的奮鬥下，人民一天的勞動時數成為8小時，現在更努力讓它變成6小時，但一天工作6小時的人卻開始兼兩份工，搞得他的工作時數比以前更長，為什麼？！因為他每個月要面對房貸、車貸、信用卡帳單，等到他全都付完了，已經是個跟我一樣全身風溼痛的老頭，人生也差不多要結束了。這就是生而為人的命運嗎？我想說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所謂的『進步』不應該與人的快樂背道而馳，而是為了人的快樂、為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了孩子，為了朋友，為了那些做為一個人擁有的基礎而進步。」
這段話，在我看來是用來呼應他一開始的提問，試圖從他自己國家面臨的現況告訴全世界的領導人，這並不僅僅是環境保護的問題，更是文化問題、民生問題、經濟問題，也就是：政治問題。
但是痞子社長聽到的關鍵字是1千300萬頭世界頂尖的牛：「日本政府根本不在乎農業，我們這些農民辛辛苦苦養的牛自己卻沒有辦法決定價格，完全交由市場去玩弄。」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說的是台灣，因為台灣農青最常舉日本為例，說日本農業靠著品質提升、精緻化、國家技術支持與計劃生產讓農民擺脫低收入的命運，然而此刻痞子社長抱怨的內容卻與台灣農民一模一樣。
「妳看看美國的農企業、澳洲、紐西蘭的農企業，他們是可以由生產者直接跟政府對話，由生產者透過政府決定外銷的價格，日本農民哪一個能坐下來跟政府講話的，我們講再多誰鳥你？你看他的國家90%都是農耕用地，日本呢？日本的國土有三分之二都是森林，留著這些沒用的森林日本的農業根本沒辦法發展。」
「等一下，日本農業遇到的阻礙是森林面積太大這個問題嗎？」這邏輯走著走著好像又歪了。
「對啊！日本的農地只佔一成，所以土地這麼昂貴、生產成本這麼高，如果這七成的森林通通拿來做農地的話，日本農業會沒有競爭力嗎？」
「但是森林是必要的啊。」
「要用來幹嘛？」
「用來涵養土壤和水源，這兩個東西如果沒有，日本根本不會有農業。」
「那是像大陸氣候一樣的地方才需要森林，日本是海島，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沒有森林也有降水。」
「不對，那是因為日本都是山，山攔截海洋帶來的水氣才有降雨，但如果只有山沒有森林，這些降雨就會直接沖刷土壤到平地，沒有河流也不可能有水庫，每年颱風一來只剩下土石流而已。」這是荒野講師班的第一課內容。
「啊這個我知道啦。」痞子社長發現瞄頭不對立刻切換論述，「但是日本政府的政策走向就是不支持農業。人家美國是開放汽車進口來換取牛肉出口，每年真正讓美國賺錢的不是別的，就是這些農產品，但是日本不一樣，日本是為了賣TOYOTA到外國去，所以用農業當做籌碼，犧牲我們這些農民，妳懂嗎？」
「嗯，台灣也是一樣。」
「對嘛！台灣也是一樣對吧？」
「對，所以你的敵人不是森林，而是TOYOTA。」
「對嘛，敵人是TOYOTA！我就是這樣講的！」
雖然痞子社長的觀點有些微偏差又愛面子，但稍稍經過提點就會矯正回來，也算是可教之材，不錯不錯。
吃一碗拉麵就這樣吃到10點，但經過一個晚上的辯論之後，痞子社長跟我說話的態度徹底改變，平常一到牧場見人就大吼大叫的他，竟然不再提高音量用命令口氣催促我。
最奇妙的是隔天中午在大家忙著攪飼料時，他興奮異常地黏在我屁股後面說：「我昨晚一整個晚上在想你說的環保這件事。其實呢，以日本來說自己本身不生產飼料，所以大家都要依賴進口飼料，但我這間牧場有70%以上的飼料全是食品廠的產業廢棄物，這是經過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的換算來取代進口飼料的，而且其中還有很多是採用國產米原料，像味醂粕、清酒粕、米糠這些，所以我這裡其實也算很環保的。」
「這點我同意，提升當地食品下腳料利用率確實很環保。」
「所以你看牛一天吃這好幾百斤的飼料，養牛也算是很環保。」
「咦？不對，因為大量的穀物用來餵牛，換肉率卻沒有雞跟豬這麼高，反而是不環保。」
「唉，所以我說，農業這件事我已經搞不懂了啊……」我立刻明白他想講的是環保人士對於農業的批評。農業是靠天吃飯的產業，是對環境最貼近、最依賴的產業，也是全世界人類最需要、最不可或缺的產業，然而，於此同時卻無可避免成為一種與自然資源互相衝突的產業。農田的開墾是破壞，農業的生產是消耗，農人的工作既是自然卻又是反自然，既是餵養人類的偉大任務卻又骯髒粗鄙的罪惡。
「我覺得這件事情並不是絕對。」我開口打斷他接下來準備展開的抱怨。「環保這個概念並沒有一個絕對，而是一點一點進步、一點一點改善。」
「怎麼改善？」
「嗯……你目前有70%是本土食品廠的下腳料，也有用在地契作的稻稈，這些都是改善啊。朝著這個方向，目前覺得無法取代的進口穀物有一天也會有更好的做法，比方說自己生產飼料玉米和牧草等等的。」
「雖然我還是在燒垃圾。」他露出懊惱的表情看向遠方。
「對，你還是在燒垃圾。」我一邊忙著搬飼料袋一邊清點後期飼料原料，不小心有點敷衍地答腔。
「但是日本處理這些產業廢棄物的收費實在太高了，如果全部按照法律交錢，以這個份量來說我不用幾年就破產了，況且這些廢棄物處理商搞不好也是載去山溝裡燒掉或倒掉。」
「我知道，你必須找到一個可獲利的平衡點，否則純粹想著環保最後破產也不行，反而會讓旁觀者說：『你看吧！我就說環保這條路走不通。』但是燒垃圾也有環保一咪咪的燒法。」說實在話，我目前待過的農家和走過的農村，沒有一戶不在燒垃圾的，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現行的日本產業廢棄物處理方式有點不食人間煙火。
「確實有鍋爐可以燒，但蓋一座要好幾千萬啊！」
「三包味醂、兩包大豆殼、兩包鳳梨……嗯，不直接跳到這麼極端也是有能做的事，唉，我晚點再跟你聊好嗎？」
工作中找我聊這種大耗腦力的事情，實在是沒辦法分心數配方。痞子社長聽了摸摸鼻子走掉之後卻又在遠方朝我大喊：「昀さん！你心裡這個環保的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嗯……」這題倒是難倒我了。
「等一下，日本農業遇到的阻礙是森林面積太大這個問題嗎？」這邏輯走著走著好像又歪了。
「對啊！日本的農地只佔一成，所以土地這麼昂貴、生產成本這麼高，如果這七成的森林通通拿來做農地的話，日本農業會沒有競爭力嗎？」
「但是森林是必要的啊。」
「要用來幹嘛？」
「用來涵養土壤和水源，這兩個東西如果沒有，日本根本不會有農業。」
「那是像大陸氣候一樣的地方才需要森林，日本是海島，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沒有森林也有降水。」
「不對，那是因為日本都是山，山攔截海洋帶來的水氣才有降雨，但如果只有山沒有森林，這些降雨就會直接沖刷土壤到平地，沒有河流也不可能有水庫，每年颱風一來只剩下土石流而已。」這是荒野講師班的第一課內容。
「啊這個我知道啦。」痞子社長發現瞄頭不對立刻切換論述，「但是日本政府的政策走向就是不支持農業。人家美國是開放汽車進口來換取牛肉出口，每年真正讓美國賺錢的不是別的，就是這些農產品，但是日本不一樣，日本是為了賣TOYOTA到外國去，所以用農業當做籌碼，犧牲我們這些農民，妳懂嗎？」
「嗯，台灣也是一樣。」
「對嘛！台灣也是一樣對吧？」
「對，所以你的敵人不是森林，而是TOYOTA。」
「對嘛，敵人是TOYOTA！我就是這樣講的！」
雖然痞子社長的觀點有些微偏差又愛面子，但稍稍經過提點就會矯正回來，也算是可教之材，不錯不錯。
吃一碗拉麵就這樣吃到10點，但經過一個晚上的辯論之後，痞子社長跟我說話的態度徹底改變，平常一到牧場見人就大吼大叫的他，竟然不再提高音量用命令口氣催促我。
最奇妙的是隔天中午在大家忙著攪飼料時，他興奮異常地黏在我屁股後面說：「我昨晚一整個晚上在想你說的環保這件事。其實呢，以日本來說自己本身不生產飼料，所以大家都要依賴進口飼料，但我這間牧場有70%以上的飼料全是食品廠的產業廢棄物，這是經過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的換算來取代進口飼料的，而且其中還有很多是採用國產米原料，像味醂粕、清酒粕、米糠這些，所以我這裡其實也算很環保的。」
「這點我同意，提升當地食品下腳料利用率確實很環保。」
「所以你看牛一天吃這好幾百斤的飼料，養牛也算是很環保。」
「咦？不對，因為大量的穀物用來餵牛，換肉率卻沒有雞跟豬這麼高，反而是不環保。」
「唉，所以我說，農業這件事我已經搞不懂了啊……」我立刻明白他想講的是環保人士對於農業的批評。農業是靠天吃飯的產業，是對環境最貼近、最依賴的產業，也是全世界人類最需要、最不可或缺的產業，然而，於此同時卻無可避免成為一種與自然資源互相衝突的產業。農田的開墾是破壞，農業的生產是消耗，農人的工作既是自然卻又是反自然，既是餵養人類的偉大任務卻又骯髒粗鄙的罪惡。
「我覺得這件事情並不是絕對。」我開口打斷他接下來準備展開的抱怨。「環保這個概念並沒有一個絕對，而是一點一點進步、一點一點改善。」
「怎麼改善？」
「嗯……你目前有70%是本土食品廠的下腳料，也有用在地契作的稻稈，這些都是改善啊。朝著這個方向，目前覺得無法取代的進口穀物有一天也會有更好的做法，比方說自己生產飼料玉米和牧草等等的。」
「雖然我還是在燒垃圾。」他露出懊惱的表情看向遠方。
「對，你還是在燒垃圾。」我一邊忙著搬飼料袋一邊清點後期飼料原料，不小心有點敷衍地答腔。
「但是日本處理這些產業廢棄物的收費實在太高了，如果全部按照法律交錢，以這個份量來說我不用幾年就破產了，況且這些廢棄物處理商搞不好也是載去山溝裡燒掉或倒掉。」
「我知道，你必須找到一個可獲利的平衡點，否則純粹想著環保最後破產也不行，反而會讓旁觀者說：『你看吧！我就說環保這條路走不通。』但是燒垃圾也有環保一咪咪的燒法。」說實在話，我目前待過的農家和走過的農村，沒有一戶不在燒垃圾的，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現行的日本產業廢棄物處理方式有點不食人間煙火。
「確實有鍋爐可以燒，但蓋一座要好幾千萬啊！」
「三包味醂、兩包大豆殼、兩包鳳梨……嗯，不直接跳到這麼極端也是有能做的事，唉，我晚點再跟你聊好嗎？」
工作中找我聊這種大耗腦力的事情，實在是沒辦法分心數配方。痞子社長聽了摸摸鼻子走掉之後卻又在遠方朝我大喊：「昀さん！你心裡這個環保的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嗯……」這題倒是難倒我了。
我知道他想問的是，日本人這樣想的少之又少，台灣究竟做了什麼才養出我這個環保人士的。
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卻給不出什麼值得驕傲的答案。
「嚴格說起來小學時大家都有學，那個年齡可能是最身體力行做環保的也說不定。但我大概從大學左右自己開始想要改變生活的方式吧。」
曾經我也是亂買便宜成衣、毫無自覺地使用大量免洗餐具和愛喝歐洲包裝礦泉水裝B的人，純粹只是有了自己的房間之後突然決定不吹冷氣、保險公司送來一套環保餐具之後才突然決定不用免洗餐具、出社會後自己開始料理才突然決定帶著便當盒去買外食。
曾經我也是亂買便宜成衣、毫無自覺地使用大量免洗餐具和愛喝歐洲包裝礦泉水裝B的人，純粹只是有了自己的房間之後突然決定不吹冷氣、保險公司送來一套環保餐具之後才突然決定不用免洗餐具、出社會後自己開始料理才突然決定帶著便當盒去買外食。
說起來從認知、思想、觀念、行為到習慣，並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點，只能說是一種累積，從學習吸收知識和建立邏輯能力開始的累積，不是嗎？
「妳身邊的朋友有多少人過著像妳一樣環保的生活？」
這句話又問得讓我更慚愧了，說實在話，除了荒野當志工時認識的同溫層，不管是家人還是偶然在各個人生階段中相遇而一起長大的朋友之中，根本沒有受到同等影響的人。
「很少。」
「對吧？果然日本和台灣都很少。」
「妳身邊的朋友有多少人過著像妳一樣環保的生活？」
這句話又問得讓我更慚愧了，說實在話，除了荒野當志工時認識的同溫層，不管是家人還是偶然在各個人生階段中相遇而一起長大的朋友之中，根本沒有受到同等影響的人。
「很少。」
「對吧？果然日本和台灣都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