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牛臉辨識【黃金和牛牧場的第11份筆記】

這段時間擔任被母牛遺棄後到處流浪沒有母奶喝的小籠包餵奶手,為了不出差錯地在眾多黑溜溜的小牛中一眼就認出誰是小籠包,似乎也讓我不知不覺中培養出認得牛臉的功力。

還記得之前森末牧場裡,隊長說「牛的臉每一隻都不一樣啊〜」,長尾さん卻說「明明都長得一樣好不好」。

以荷蘭乳牛來說,不看臉還能靠身上的黑白色斑來辨識個體,但全身黑嘛嘛的黑毛和牛基本上根本沒有從身體辨認的可能性,剩下的,還真的就是一張臉了。
 
就像我們覺得世上的白人都長得很像,白人也有覺得世上的黑人都長得很像的,這雖然聽起來很像種族歧視的惡劣玩笑,但說到底這種傻傻分不清楚的狀態,反映的是生長在單一種族國家或環境中的人,從小到大缺乏他種族人的臉部辨識能力。但如果有機會在日常生活中接收他種族的視覺訊息,比方說常常打開電視看HBO,久了就能分得清山繆傑克森和傑米福克斯的差別了(喂)。
 

換言之,看牛看久了看用力了,總有一天能明白這500頭誰是誰是誰。 



不過勒,接下來我要負責照料的這頭小牛,連瞎子也認得出來。

隆重介紹,萌度破表的大眼睛弟弟–羅德李吉斯二世。

這是少數痞子社長親自取的牛名,以前也曾經養過羅德李吉斯一世。

取這個名字的原因就是在這整座都是黑毛和牛的牧場裡突然出現一隻金毛洋牛,就像在整座都是日本流氓的牧場裡突然出現白皮膚的巴西人羅德さん一樣,是一個種族梗。

 
「帥哥耶!眼睛好大喔!」
 
「妳說我嗎?」痞子社長,也就是左邊這位說。
 
「我說的是澤西乳牛。」也就是右邊這位。
 
澤西(ジャージー,Jersey)是來自英國的乳用牛,雖然不比荷蘭乳牛在全世界各地廣泛飼養,但一路上在日本不少道之驛都可以發現以澤西種為主打的牧場自製產品,不過不知為何很少販售牧場鮮奶,絕大多數都是標榜用澤西乳牛的生乳製成的慕思蛋糕、布丁和鮮奶油泡芙(シュークリーム)等烘焙品。

 
這些牧場許多都是採放牧式,甚至可以說,只要是在本州「放牧」或「觀光」放場,養的十之八九都是澤西乳牛而非一般市售鮮乳用的荷蘭乳牛。
 
從這兩點可以推測,澤西乳牛的產乳量、生乳性質以及飼養條件,應該和我們一般飲用的乳用牛大相逕庭。
 
在這間公司的繁殖牧場裡也住著一頭年輕的澤西母牛。當時社長說,等她長大開始生小孩,就能把母乳用來餵養其他小牛。

然而這次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澤西小牛卻是公的,在這專門養和牛的牧場實在搞不懂是要拿來幹嘛。
 
「為什麼要帶一頭公的澤西牛回來啊?他又沒奶。」
 
「因為是免費的。」
 
我最近發現這個牧場充斥了許多免費又沒用的東西,比如說各種淘汰的蔬果、工地裡不要的廣告板佈告欄,以及綿羊和豬。有些能再利用當然是挻環保的,但有些只是放在那裡裂解或養著白白消耗糧食而已,又沒辦法處份掉,好好一座牧場搞得跟撿破爛的一樣。
 

「………你到底要帶多少沒用的東西回來?」

雖然對於其他員工來說,我可能也是社長不曉得從哪裡撿來的。
 
「阿澤西牛就是用來擠奶的咩,所以生出公的就沒有人要咩,認識的就問我要不要,你不要牠也沒地方去。妳不覺得很可憐嗎?很可憐耶!」乾,現在又說我沒銅鋰鋅了。

 
「可是把牠養大要幹嘛?」
 
「欸不要看他這樣,他也很好吃耶。我們之前也養過一頭,養到足齡送屠宰,回來大家一起吃。鈴木さん也有吃到啊,好吃到不行耶!」
 
「既然這麼好吃那為什麼沒有人把澤西牛當肉牛養來賣?」
 
「因為太瘦了,身上沒什麼肉,吃再多也長不快。」原來如此,主要是基於換肉率太低,肉用的飼養成本高所以無法形成產業啊。
 
總而言之,我身為本月MVP哺乳手,之後除了幫小籠包餵奶,又多了幫這頭澤西小牛餵奶的工作。
 
 
「妳泡2公升的奶,再加上一把這個。」痞子社長打開另一大包白色粉末,用手抓了一把丟進奶桶裡。
 
這包紙袋上面寫著「宮入菌:下痢的預防和治療」,原來是一個叫做宮入的日本科學家發現的乳酸菌,因為不同於當時其他乳酸菌只能抵達胃部,宮入菌可以一路毫發無傷地在腸道中暢行無阻,所以被視為劃時代的重要發現,至今不但是禽畜界中最普遍的飼料添加物,也被廣泛用於各大藥廠出品的人類整腸止瀉藥當中。
 
「這頭小牛之前出生的牧場是什麼環境、有什麼樣的菌和抗體我們不知道,來到這裡很可能會適應不良,所以到斷奶前這一整個月都要讓牠喝宮入菌。」
 
說完我便量好了精準攝氏45度的溫水倒進桶內把奶攪散,這時社長拎起奶桶就快步往羅德李吉斯二世的小屋走去。
 
「咦咦咦咦?!!!等一下!!!社長!!!還沒裝進奶瓶裡呀!!!」我在後面邊追邊喊。
 
奇怪向來172公分的我本人跨步時很少追不上別人的,但目測不到160cm的痞子社長每次在牧場裡平移時我都要起跑才趕得上他競走的速度。
 
「不用!」他頭也不回地筆直前進。
 
「不用?!」
 
「對,妳來我弄給妳看。」
 
跟著他提著水桶來到羅德李吉斯二世窩前,只見他將右手伸進熱騰騰的奶水裡沾了一下,接著把手指放進羅德李吉斯二世(乾這名字是在湊字數騙稿費是不是?!)的嘴裡。
 
羅德李吉斯二世聞到奶味便用力地含手指住吸了起來,接著連手帶牛嘴一起泡進桶子裡。
 
「像這樣,用中指和無名指兩支給牠吸,中間留一點縫,泡在牛奶裡面,奶水就會順著中間的縫讓牠吸進嘴裡。」
 
原來可以這樣操作手指,不虧是Gold finger的發祥國……呃不是。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餵呢?用奶瓶輪流餵完小籠包再餵牠不行嗎?」
 
「因為妳只有一個人啊!現在餵兩頭還可以,但如果這個月又出生的小牛又沒奶喝,就忙不過來了。所以妳這樣先餵個兩個禮拜,等牠學會自己從水桶裡喝的時候,就可以泡好把水桶放著讓牠自己喝,妳就有手去餵其他小牛了。」


 
……於是就這樣過了兩個禮拜。
 
不學無術的羅德醬完全沒有學會自己靠著水桶喝奶,只知道如豺狼惡虎般整天跑來吸我的Gold finger,連我發草料經過的時候一不注意手指就被含住了,明顯在心智上絲毫沒有像名字般傳承到頭腦好身材棒的羅德里吉斯さん的影子。
 
「再這樣吸下去手指都要被吸歪了。」真正的羅德里吉斯さん本人在旁邊看不下去地說。
 
不過讓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就是鈴木さん給泡奶粉配方遲遲沒有增加,隨著羅德醬一天一天長大,每次經過時看他對手指露出激動的反應,就慢慢發現牠其實24小時都處於飢餓狀態。
 
「每天兩餐1.5公升是不是有點少啊?牠看起來一直很餓。」
 
「嗯……也對喔,那就多加一點,如果連續三天都喝光又沒有拉肚子的話就再加一點,照這樣慢慢增加吧!」
 
「那每次要加多少呢?」我很高興她提出這個恆久性的原則讓我不必一直請示她,尤其因為鈴木さん是個驚為天人的算數白痴。

奶粉兌水的比率固定1:5,明明是這麼好算的倍數,每次卻要等她半天有空時才打開手機計算機按出答案再跟我說要加多少粉,這次終於可以讓她放心交給我算了。
 
「100c.c。」
 
「才100c.c.嗎?!」我忍不住問。因為之前的牧場一次就提高1公升,餵2日齡小牛的奶量就已經是這間牧場的4倍左右了。「抱歉,只是想確定一下。因為之前的牧場是一天餵三餐,每餐2公升,如果喝光還想喝,下一餐就會直接往上加到3公升。」
 
「加這麼多?!不會拉肚子嗎?」
 
「不會,只有一小部份感冒生病的小牛才拉肚子。拉肚子的時候就改成只餵早晚兩餐,中午則用經口補水液(牛喝的保礦力水得)來代替。」
 
「我們這裡的牛一次加1公升一定會拉肚子的耶。」
 
鈴木さん的回答當場讓這個問題成為羅生門,但這個懸殊的比例實在讓我太在意了,所以逮到機會又跑去追問社長。

社長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妳之前那個牧場餵得比較多,對吧?」
 
「嗯!多超過2倍以上!一出生就先餵5公升的初乳,隔天開始每餐2公升,一天就6公升了!」
 
「牠們喝的是從母牛身上搾出來的奶,對吧?」
 
「對,不能出貨的生乳(搾乳時還未達停藥期的乳牛擠下),加熱殺菌後再補充人工代用乳和乳酸菌。」
 
「就是這樣!這樣是最好的!因為我們這裡用的完全是人工代用乳,這裡面的成份跟母牛天然泌出來的牛乳是不一樣的吶〜
這是我們人類自己想像說小牛需要什麼營養素,從大豆啦玉米啦什麼的調配出來成份像牛乳但內容物完全不同的東西。這不是小牛的身體天生設計來消化的東西,大部份吸收不了,就會拉肚子吶〜
如果我們搾母牛的奶來餵給牠喝,想餵多少就餵多少,餵到牠喝飽為止;
但我們這種人造奶不一樣,你每天大量一直餵也不行、突然餵牠很多也不行,立刻他就拉肚子給你看。
因為這不是牠天生能消化的東西,就好像美國人天天把牛奶當水喝,但是亞洲人每三個就有一個有乳糖不耐症,因為他們從祖先開始喝了好幾千年,演化出消化牛奶的能力,但我們是最近幾十年還不到一個世代才開始喝牛奶,肚子裡沒有用來幫助吃牛奶的蟲子,妳懂我的意思嗎?」
 
痞子社長每次解釋都不會讓我失望,雖然乍聽之下充滿了跳tone的比喻和奇怪的字眼,但核心內容與邏輯不但與現行的做法吻合,在科學上也大多是於理有據的,雖然他口中的「蟲子」,正確來說是小腸中的乳糖酶或者大腸中分解蛋白質的細菌們
 
「如果妳覺得牠一直肚子很餓看不下去的話,妳可以多加100c.c.的水,奶粉量不變,只有水變多的話要吸收的養份和平常一樣,牠就不會拉肚子,只會多尿一點尿而已。」
 
「我懂了,讓牠有飽足感。」
 
「對!讓牠有飽足感,而且過幾天妳再把粉往上調的時候牠也不會突然喝不下。」

於是身為表格魔人的我替小籠包和羅德李吉斯二世規劃了接下來一整個月的水量與奶量紀錄表,將水量和奶量分開紀錄,連續三天沒有拉肚子就加粉量,喝光光還想再喝就加水量。
並且讓表格淺顯易懂,貼在奶粉旁的冰箱上,數學白痴鈴木さん也能在我的休假日輕鬆交接。

後來我才從社長口中得知,以前船山さん也會做類似的事。

社長的管理方式是完全用腦袋記得每一頭牛生過什麼病、吃過多少營養品、做過什麼治療,但同時有三個人輪流休假和治療,怎麼想都覺得這腦內病歷太不靠譜。於是船山さん準備了粉紅色的病歷小本本,把每天的治療寫下來。是我懷念的邏輯女王啊。


💓




12月31日,一個新生命誕生。
 
還記得之前和鈴木さん聊到日本過年大年初一(正月,しょうがつ)完全被改到西曆1月1日,順理成章,西曆的12月31日也就成了吃年夜飯的除夕了。

「這隻公的要叫什麼名字呢?」鈴木さん問。

「正月的前一天,日文是什麼啊?」

「喔!!!大晦日(おおみそか)!!!」
 
(我完全用「大味噌處」這個無邏輯的諧音來記得這個單字)
 
就這樣順水推舟地又讓我取了一個立刻躍身全場最熱門的名字。

在日本全國牛籍系統建立之前,每個牧場都是用自己的號碼牌來辯識牛隻。在這座500頭規模的牧場,就是從1編號到500。

這塊耐曬耐扯絕不碎裂的堅固軟膠牌,會用繩子綁在牛的額頭上。這個懸掛在兩眼之間的異物足以證明牛的脾氣有多好。

現在這個牌子已經變成牧場內的少女們的錀匙圈了,連我也獲得了一枚,非常耐用。

鈴木さん的錀匙圈份量更大,金屬環的部份是以前的牛鼻環,現在也改成塑膠的了。另外還有一隻卡比獸,是鈴木さん的男友的分身。

全國牛籍系統出現之後,編號就改成每頭牛獨一無二的流水號,印在耳標上面,一打上耳標之後這個號碼就會跟著小牛一輩子。前5碼是誕生牧場的編號,所以平常要找小牛只要看比較大的4碼就好。
 
每次有新的小牛誕生,都要跟辦公室的事務員回報名字、性別、父母種源,讓他向國家建檔。
雖然日本政府的牛籍系統要掌管全國上下所有牧場大大小小的牛,處理工作實際上非常有效率,申請後立刻就能打上耳標了。

問題是,身兼肉舖和牧場事務員他本人沒效率。

耳標雖然早就備好在牧場了,但沒有國家核可就不能幫小牛釘上,所以小牛出生到獲得耳標總會有1~2個禮拜的時差。
 
這段時間的小牛,就會以每頭都長得一樣又沒身份證的姿態在牧場晃來晃去。如果同一段時間誕生個三、四隻就會很難憑印象追蹤每一頭小牛每一天的行動力。
 
為了在小牛最虛弱容易生病的這段期間方便一眼就辨識出哪一頭連續幾天都沒站起來走動喝奶、哪一頭離家出走又是誰家的孩子,我偷偷趁鈴木さん講電話的時候幫他在新衣服上寫了名字。
 
這個做法立即獲得天真爛漫的鈴木さん肯定,覺得這樣很可愛,畢竟本人也算是從小學開始就訓練有素的POP海報體天后,可以說是創意、美學與功能性兼具的一個設計。
連載飼料來的司機看到「大晦日」在路上跑來跑去,都忍不住大讚這名字好記又有趣。
 
不過直到過幾天我休假有兩頭沒人寫名字之後,她才明白原來這不是寫爽的,是為了讓她治療和追蹤小牛病情更正確有效率用的。


💁



這天,已經出生快要一個月的小籠包終於獲得身份證了。

才剛剛經歷在搖滾區近距離觀看「除角」的震憾課,接下來就要換我動手了。
 
幸好不是要我拿巨型修枝剪去剪牛角,而是幼幼班的「打耳標」。
 
鈴木さん在地上畫了一只牛耳朵,跟我解釋:「牛的耳朵只有上下兩條神經,所以只要避開這兩條神經,釘在它們之間,就不會痛,也不會流血。可是要注意,橫向的位置一定要打在耳朵的正中間。如果太靠近耳窩,很容易引發中耳炎,如果太靠近耳梢又會很容易一被扯到就脫落,所以一定要很小心。」
 
這個說明得相當仔細,耳朵上兩條橫線就是她口中所謂的「神經」,實際上翻開牛耳內側也可以清楚看見這兩條微微突起的線,而圖中兩線之間標示的三粒豌豆,正中央就是最理想的下釘位置,兩側就是不能釘的點。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我懷疑。
 
牛的耳朵,絕對不只這樣兩條神經。
平常輕輕摸到就知道要閃躲,只有兩條神經的耳朵不可能有如此敏銳全面的觸覺。於是我偷偷用手機查了耳標著裝的作業須知,確認這兩條應該是牛耳朵上的「血管」。

她拿出一支像釘書機一樣的東西,其中一頭附著一處一體成形的尖端,形狀剛好可以將耳標前後兩片內側相對地套上去,完全密合不移動,可見是依照耳標的形狀設計的專屬著裝器。
 
首先示範給我看,將耳標套在釘書機兩端後,對準小牛耳朵上正確的位置,用力快速地一夾,就能在穿出耳洞的同時將耳標固定在小牛耳朵上了。小牛只微微縮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沒事一樣。
 
「妳看,不痛吧?好了,下一頭是小籠包,就交給妳了。」
 
紅色的釘書機來到我手上,我手忙腳亂地把剛剛還悠哉地在背後偷偷畫了一顆小籠包的耳標套上去,走到小籠包的房間前。
 
因為連續餵了牠三個禮拜的奶,小籠包已經認得這就是會為牠掉下乳頭的人,看到我就像看到媽媽一樣搖著尾色開心地跑跳到欄竿前迎接我。
 
唉,籠包啊籠包,你不知道,這次我來,不是來餵奶,而是來用刑的。你這樣完全信任地迎向我,我豈不是要背叛於你?
 
我躍進牛欄裡,棲近到小籠包面前,牠抬起著,眨著長長的睫毛,用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我,像平常一樣乖巧地等待著我掏出在外套裡保溫的哺乳瓶(ほにゅうびん),降下美味的乳頭。
 
我卻反手一把扣住牠的頭頸,翻起牠的耳朵將釘書機對到兩條血管正中央的位置。

這時牠終於察覺到異狀:『這不是平常餵奶的招式!!』而開始不安地扭動想要躲開。
 
我稍微施力扣緊釘書機,想避免針頭在牠的掙扎中偏移了位置,卻突然覺得牠的耳朵的厚度和觸感正透過著裝器傳到我手中。
 
當時心裡已經徹底明白,這兩條不是神經,真正的神經遍布在整個牛耳,牠不可能不痛,更不可能毫無知覺。
 


但於此同時,我卻更想要相信鈴木さん教給我的錯誤資訊。
 
就當做牠只有兩條神經,就當做牠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既然牛不可能不打耳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社長剪角時一樣「快、狠、準」,才能避免拖延牠緊張不安和痛苦的時間。說不定,她這樣教我也是一種善意的謊言。
 
我將手掌用力使勁一夾,卻低估了小牛耳朵的厚度與硬度,針頭沒有穿過小籠包的耳朵,只是用力戳得牠甩動得更厲害。我心裡涼了半截,這下不但牠的緊迫感加劇,要在牠的掙扎中對準耳朵正中央而不釘歪的成功率也更低了。
 
鈴木さん出手幫我用力壓住小籠包的身體,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一下下就好,再忍耐一下下就好。」對著小籠包說,更像在對著自己說。
 
再一次瞄準兩條血管正中間,這次必須打開一段距離,保留加速空間,不能緊貼著耳壁施力,也就是說得在釘書針未靠在耳壁上的隔空狀態下看好位置就下手,只有一次機會,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失手釘到血管!
 
「咕嚨。」釘下的瞬間沒有太過顯著音效,我卻似乎聽到橡膠釘穿過肉的聲音。
 
「成功了!位置剛剛好!」鈴木さん檢查完我釘好的成果後,開心地宣布。
 
我鬆開手,小籠包飛也似地逃離了我。
 
  
到了當天傍晚的哺乳時間,牠一口也不願意喝。
 
「為什麼啊?」鈴木さん拉起牠的尾巴看有沒有下痢的痕跡。
 
「好像很不想讓我碰的樣子,會不會今天打完耳標造成牠心靈創傷啊?」
 
鈴木さん放聲大笑,覺得我很幽默。

我的心裡卻空得發慌。

 
牛是群居動物,本身就有歸屬於族群的傾向,而小籠包卻連一個同伴也沒有。

牠的母親不但不認牠還會趕走牠,別的母牛不願意收容牠,其他有著母乳親餵、每天HP值暴增的小牛長得頭好壯壯也跟著來欺負他。
 
從出生到現在,唯一能夠讓牠信任的人,就是每天送來熱騰騰奶水的哺乳員。而這個人卻在今天無緣無故地下手害了他。
 
從此以後,會不會就沒辦法再信任人類了呢?




 
就這樣想著想著,到晚上收工前巡牛舍時,突然聽到「咩」的一聲。
 
「咩咩〜」

我還沒反應過來,習慣性地學羊叫來回應牠,才突然想起……這不就是小籠包肚子餓時發出的呼叫聲嗎?!


 
「喂喂喂搞什麼鬼這什麼時候都7點了你才『咩』啊?!」
 
牠一副天生無邪地樣子來到欄杆前邊咩邊看著我。
 
「真拿你沒辦法。」哭笑不得,「我再去泡一瓶給牠喝吧!鈴木さん,抱歉,等我一下!」

 
和平常一樣地泡好奶、塞進外套裡、走回牛舍、把奶嘴塞進小籠包嘴裡。
 
看到牠迫不及待地吸吮起來,老子我差點落下男兒淚。

可惡害我白白擔心了一整個晚上,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