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照顧牛的人，照顧人的牛【黃金和牛牧場的第17份筆記】

大家好，
這是我女友：

#跟著女友去旅行
#牽牛版
#終於出櫃了，yay！

這不是我沒事把牛牽出來散步還一邊自拍。
　

牛舍間時不時都需要移動（いどう）。

　
以前在森末酪農牧場時是在乾乳牛舍和搾乳牛舍之間移動。
也就是把停止泌乳（通常是懷孕後期2個月）的牛帶去乾乳牛舍待產，或者把乾乳牛舍裡生完小孩開始泌乳的牛帶回搾乳牛舍加入每日搾乳的行列。
　
而在這個肉牛牧場的移動，卻分成好幾種狀態，來到這一個月才讓我拼湊出各種繁雜的規則：

1. 【小牛9個月大時】

將放牧中的小牛逮捕，送往社長家門口的繁殖牧場養到13個月大再送回C棟前期牛舍。
　

2. 【小牛16個月大時】

從C棟前期牛舍移到A棟或B棟肥育牛舍，牧草和飼料都準備從前期過渡到中期。
　

3. 【導入母牛發情授精成功】

從其他牧場導入D棟候補繁殖牛舍，授精成功後移到C棟，等待增產報國。
原本住在D棟的母牛大多是從其他牧場買來、正在進行體質調整、要從肉用牛改成繁殖牛的「答應」，如果發情授精成功懷孕，就可以移到C棟獲得更密切的照顧，相當於一懷上龍種就升上來當「貴人」。
　
不過我這次牽的，不是貴人，而是前朝遺孀。
　

4. 【無法生育的老母牛】

從C棟或D棟繁殖牛舍移到A棟或B棟肥育牛舍。
繁殖母牛最長可以持續生子到20多歲。

但保養得再好，也總有一天年華逝去、老態龍鍾，再也生不出孩子。

這時她們就必須被送往肥育牛舍，享用最後幾個月高熱量飲食，最後當做肉用牛出貨。
　
這個階段的母牛被稱為「バッコ」，身上的肥油不多、肉質硬，價位大概也不高，但這一類型的肉也有某種特別喜好脆口嚼勁低熱量的市場存在。
　
我牽的這頭母牛就是バッコ。
　
一般來說要從偏遠的D棟移到其他牛舍，都是用大貨車載。

母牛從牛舍牽出來時都很溫順，只是上車時往往需要又拉又推又捏又打地一步一步押進車內。

離開牛舍就像奔向自由，但一看到要上車，牛們都很清楚可能表示有去無返。

等到裝載完三頭眾人早已精疲力盡，偏偏最後這一頭卻打死也不上車。
　
確實車廂狹小也會讓牛怯步不前，加上前面三頭又已經擠得沒什麼空間了，鈴木さん便說：「沒辦法，這頭可能要有人拉著走上去。」
　
我便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散步活，帶著她一起越過山丘。
　
果然只要牛頭一離開車廂口，她就乖乖地跟著我了，一路上完全不需要拉扯追趕，就這樣平平靜靜地走在我身後。
　
我想起剛剛來的時候，在C棟打掃通路時，痞子社長經過牛舍旁，突然朝我大喊：

「昀醬，妳在打掃的時候遇到走來走去的小牛，要摸摸牠們喔！」

　
「咦？」這是社長親自下達給我的第一個命令，竟然不是叫我要動作快點掃乾淨一點，而是叫我摸牛，是在說反話嗎？
　
「妳要一邊摸牠們一邊說『好乖好乖』，這樣以後牠們長大，我們一拉就願意跟著我們走了。」
　
「喔〜要讓牠們願意信任人類？」
　
「沒錯！妳現在的任務，就是建立人與牛的信任關係。」
　
「我明白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大家太忙只有我有閒，但既然由社長開金口要我在工作時間光明正大地偷懶玩牛，聽起來也很合理，好像真有這麼個使命需要由小弟弟我來承擔。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聽到社長又在罵西村さん。
　
「你是白痴嗎？！小牛擋到你的路你就站在那裡不動不出聲嗎？！」
　
這口氣還真是反差很大。

雖然說很多日本傳統老闆的特性就是對女社員總是溫柔鼓勵，對男社員各種罷凌，但也是因為西村さん無論肢體移動和大腦運作都比凡人慢一點，大約是活在一個1/4倍速的世界。站在原地不曉得究竟是正在想該怎麼越過小牛，還是已經知道怎麼做只是在行動前還需要3-5秒集氣。

　
「欸、欸、欸！」西村さん立刻僵硬地發出趕牛的聲音。
　
「你那麼大聲趕牛幹什麼？！這些小牛會被你嚇到！」
　
你這流氓那麼大聲罵西村小牛才會被你嚇到。
　
「遇到小牛就是要說『乖乖乖』，摸摸牠就會走了啊！」
　
西村慌張地伸手摸眼前的小牛，但牛群們還是在原地動都不動。
　
「不是叫你說『乖乖乖』嗎？！」
　
西村さん不管做什麼就錯什麼，在社長語速超快又大吼大叫的連環怒罵下終於瀕臨崩潰地以軍事口吻大喊：「乖！乖！乖！！！！」
　
雖然覺得西村さん一直被罵很可憐，但也因為從來沒聽過有人像阿兵哥喊稍息立正破音高喊「乖乖乖」的，一旁發牧草的我忍不住噗哧一聲憋笑憋到肩膀一直抖。
　
社長發現我在偷笑也不小心笑出來，才把口氣放軟和西村さん說：「你這個人啊，要多跟牛對話！不要老是覺得牛很可怕很可怕，你的恐懼牛都感覺的到。就是因為你這樣想，所以你D棟的牛每一隻都神經緊張。」
　　
我們這種喜歡跟牛聊天的人，在這間牧場不被當成神經病，竟然還要求西村さん要跟牛對話啊？
　
人與牛之間的互相信任，靠閒話家常就能建立起來嗎？
　

雖然我因為之前習慣了巨大的荷蘭乳牛，現在面對矮小的和牛放鬆了不少，但同時也因為警覺性太低，在這裡被牛頂過、被牛踩過，也被牛踢過。
　
最近才算是稍微抓到和牛攻擊的前兆，比方說絕對要注意的是剛生完小孩的繁殖牛舍，以及灑完木屑後的肥育牛舍。

前者可能基於母性護子或是產後荷爾蒙引發攻擊性，後者則是因為乾爽的木屑會使公牛燃起跑跳的欲望，這時還在牛舍裡作業的人很容易被躁動的公牛撞到。
　

幾天後，我和西村さん在B棟灑完木屑幫忙關柵門時，事情就發生了。
　

從柵門後衝出的小牛歡快地在新的木屑上蹬起來，下一秒牛角就捅到西村さん的後腰，幸好這頭18個月左右的年輕牛，角還沒有長得很尖，出不了人命。
　
我聽到西村さん慘叫一聲，轉過去看到他憤怒地用力推了一把肇事的牛角。
　

「欸？！」

我忍不住發出了日式驚叫。

這是非常不良的示範。

因為牛角是牛互相攻擊的武器和標的物，觸碰牛角意謂著挑釁，緊接著就必須進行決鬥，所以一旦牛的角感受到不友善的碰撞，這頭牛很快就會進入戰鬥模式。
　
幸好這頭小牛因為發現自己撞到一個會叫的物體也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
　
但這時西村抬起腿，往小牛的鼻子踹過去。
　
小牛吃痛，又後退了一步。　
　
我立刻推開柵門隔在西村和牛之間：「你腰沒事吧？！」
　
「沒關係，我……我又不是怕牛還是怎樣的。」
　
咦？我沒有說你怕牛啊，我是問你腰有沒有受傷。
　
西村一邊揉著打了牛角反而更痛的右手，一邊心有餘悸地看著小牛。
　
「嗯……就算怕牛也沒關係，牛情緒不安時還是可能不小心傷到人，所以有時候也確實滿危險，覺得害怕也是正常的。」

　
「我才沒有怕牛勒！人類本來就不應該怕牛，應該是牛要怕我們。」
　
這段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學校被排擠而加入3K黨的低自尊青少年。
　
而我沒說出口的是，我推開柵門擋住你，不是怕小牛對你發動攻擊，我是怕你這瘋子繼續踹牛啊！！
　
一頭牛究竟是因為感受到侵犯而發動攻擊，還是玩鬧中不小心傷人，其實從牛的眼神就看得出來。但是看西村滿臉的驚恐，我才發現，每一隻單純溫馴的小牛，到了他眼裡都像是全身黑毛眼珠發紅的牛鬼蛇神。
　
痞子社長雖然看起來每天都在找他碴，但或許也是早就發現他對牛充滿恐懼。在這種恐懼之下，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觀察牛纖細的反應，更別提在牛群中發現行動異常、生病的牛來及時予以治療，所以才會對他說那些話。
　
從森末牧場到這裡，我見識過愛牛如痴的長尾さん、下定決心一輩子養牛的船山さん，從小跟牛一起長大的三井さん和痞子社長。對於某些人來說，養牛斷然不僅僅是一份交差了事的工作而已。　

　
我從他們身上學到，這份工作的對象是有生命的。

並且牠們將用生命照料人類，所以照顧牠們的人們，也要為牠們的生命負責。
　
　

　
踏在前往A棟的山坡路上，用眼角餘光偷瞄身後的バッコ。
　
「天氣很棒吧？」
　
「……」她當然是不會理我。
　
「妳也很喜歡散步耶！」
　
「……」
　
「這應該是妳最後一次可以像這樣子散步了喔。」
　
這頭母牛雖然經過剪角，表示並非在奧田牧場出生的牛，但也確實完全信任地跟著我走了15分鐘的上坡路，似乎也很享受這個冬日太陽下的漫步行程。
　
「這些年來替牧場生兒育女，辛苦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