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崩潰【黃金和牛牧場的第22份筆記】

 

想不到在一連串的危機之後,又上演了一場悲劇。


 
我人在京都的這段時間,有一頭小牛出生了。
 
他排行在「來來」和「月餅」之後,鈴木さん取了個迷信的社長一定會反對的名字,叫做「英雄」(えい ゆう)。
 
想不到這次,社長的迷信卻成真了。
 
我剛回來牧場工作的第一天,鈴木さん跟我介紹:「這是昀醬不在時出生的小牛喔〜」
 
只見牠溼答答地窩在角落一動都不動,我問說:「牠怎麼這麼溼?」
 
「可能媽媽一直舔牠吧。」
 
「牠已經有站起來喝奶了嗎?」這是餵奶專員我在每一頭小牛出生後最需要注意的事情。
 
通常只要出生後15分鐘左右,小牛就會開始餓了,本能地站起來摸索地走向媽媽屁股尋找奶頭。
可以說,讓小牛努力想要站起來的動力,就是這股飢餓感。
 
「嗯!我已經有看過牠喝奶了!」
那就沒我們的事了。
 
只要在出生後順利從媽媽的乳頭吸到一次奶,從此之後小牛餓了就會自己跑去找媽媽喝奶,就算跑去山上玩到傍玩沒回家,媽媽也會高聲啼叫把孩子吼回來喝奶,不需要我們擔心。
 

 
隔天「來來」一直圍在牠旁邊走來走去,還若無其事地從牠身上踩過去,我走近叫罵,大聲把來來趕走。鈴木さん在旁邊看了一直笑。
 
第三天我又看到「來來」在偷踩「英雄」,問鈴木さん說:「小牛太弱是不是也會被欺負啊?來來看起來太強壯了。」
 
鈴木さん說:「那就幫牠們換房間吧!」
 
接著我跟她一起開柵門,把英雄的媽媽牽到隔壁月餅的單人房,再把月餅的媽媽移過來和來來的媽媽同住。機靈的月餅很快就自己跟著母親一起鑽過來新房間了,只有英雄還是躺在原來的地上,我們只好半推半拖地將他拉過去媽媽腳邊。
 
第四天早上,看到來來和月餅忙著把頭埋在媽媽肚子底下吸奶,英雄卻還是溼答答地躺著睡覺。
 
「牠的頭怎麼又溼掉了啊?」
 
鈴木さん笑著說:「又被媽媽舔了啊?」
 
「為什麼一直睡覺啊?牠有沒有起來喝奶啊?」
 
「有哇,我有看過牠起來喝奶好幾次了。新生兒本來就會一直睡覺,跟人類的baby一樣。」

從我回來之後到現在,其實從來沒看到牠起身走路,更別提喝奶。
但因為我的工作大多看著地板,鈴木さん才是每天負責治療小牛的人,心想她觀察的頻率應該比較嚴密吧,就不在意這件事了。
 
結果第五天看到牠躺在同一個定點,彷彿根本沒有移動過一樣。
 
「牠一直在同一個地方耶,真的有在乖乖喝奶嗎?」
 
「嗯……」鈴木さん終於跨進欄杆來看他,拿出溫度計放進他的肛門裡,過了一下子開心的說:「沒有發燒!沒事啦!」
 
「那會不會是營養不良啊?要不要泡牛奶給牠喝?」
 
鈴木さん想了一下,說:「好吧,先泡500c.c.試著餵牠看看。」
 
我便去事務所量了奶粉,泡好標準45度的牛奶,放在懷裡帶回畜舍裡,從背脊部推牠把牠叫起來。
 
順應小牛喝母乳的天性,餵奶時也必須先讓小牛站起來才行。
 
只見牠軟弱無力地動了動前腳,我伸手抱起牠的腰,幫助牠站起來,然後用大腿夾住他的身側––––這是這隻小牛第一次被人類餵哺乳瓶喝奶,勢必會感到各種驚嚇而抗拒,所以要把手指滑進牠嘴角,強迫牠打開嘴巴嚐到第一口奶才會知道這是好東西來著。
 
但是他卻一路任我擺弄,成功把奶嘴塞進牠口中,牠卻不吸。
這種不認識奶嘴的狀況也是有的,這時就要用手握住牠鼻子,上下擠壓兩顎,把口中的奶嘴壓出乳汁來,以人力模擬小牛吸奶的動作,來引導牠:這樣做就會有奶喝喔。
 
想不到熱騰騰香噴噴的奶水流入口中,牠卻完全不吞嚥,任憑它從嘴角流光。
 
接著牠像是精疲力盡,前腳攤軟,接著整個側臉倒地不起。我再度把牠的身體扶正,牠卻怎麼樣也沒有力氣站好。
 
「鈴木さん!牠不喝奶耶!完全站不起來的樣子!」我嘲著在走廊遠處發飼料的鈴木さん大叫。
 
鈴木さん跑過來,頂過我的位子,想讓牠站起來,也失敗了。
 
「是不是餓到沒力氣喝了啊?」
 
她說:「沒辦法喝了耶,那就只好用灌藥的方式餵牠了。」怕牛奶冷掉,我衝去拿了小碗、細管和針筒回來,她將管子伸進倒地的小牛鼻腔裡,將一筒一筒的奶水注入牠的咽喉。
 
但是接著到傍晚,英雄的身體還是沒有起色,軟趴趴地倒在地上動也不動。我出聲叫牠,牠張開了眼睛。
 
「還好沒死。」伸手摸了摸牠,卻發現牠四肢冰涼,完全沒有體溫,於是又開始大叫:「鈴木さん!!!」
 
鈴木さん來摸過之後,說:「還真的冰冰的。」接著撥通了電話給社長:「有一頭小牛現在看起來快要死掉的樣子,8444。」
 
電話那頭傳來社長大嗓門的質問:「哪一頭?8444?有發燒嗎?為什麼沒有寫在黑板上?」
 
「沒有,沒有發燒也沒有下痢。」
通常每天出狀況的小牛,會被登記在黑板上回報給社長,首先是發燒、下痢或軟便,其次是流鼻水、咳嗽,小牛生病的狀況不出這幾種,診斷的標準大概也是這些,所以像英雄這樣既沒有發燒、沒有拉肚子、又沒有咳嗽流鼻水的,從未上過榜。
 
「這已經幾天了?為什麼現在要死了才回報?!我等等過去看!」
 
鈴木さん掛掉電話之後,眼淚便奪眶而出,瞬間崩潰。
 
「咦?!」我一邊推著飼料車,一邊驚訝地望著她崩潰。
 
等到她冷靜一點站起來擦眼淚的時候,我問她說:「之前已經死掉這麼多頭小牛都沒事,為什麼這頭就哭了?」
 
「因為自己沒有好好看牛,造成公司的損失,覺得很歉疚。」
 
我把飼料發完,又去攪拌機幫忙。

社長來了。

他立刻到牛舍跟鈴木さん去看英雄。

遠遠見他看完後跨出欄杆,站在通道上一邊抽菸一邊看著小牛,不發一語;鈴木さん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我去另一邊幫鈴木さん處理小牛的宵夜,走回來的時候聽到社長用溫和冷靜的聲音說:「幫我拿點滴過來。」
 
聽到這個一點都不急迫的語氣,瞬間明白:英雄沒救了。
 
社長對鈴木さん下了這道指令,一方面是死馬當活馬醫,一方面是讓鈴木さん最後還能做點什麼,至少有施行過一些治療,並不是什麼都不做放著小牛自己死去。
 
社長叫我去搬來一片木板,幫小牛擋風。
 
我接著去巡過一次倉庫,把飼料袋口都封好,做收工前的檢查,回來看著鈴木さん正在替小牛打點滴。
 
社長轉過來跟我說:「牠這是營養不良,身上已經一點熱量都沒有了。當時其實不能餵牠喝奶,喝了牠也不能吸收,應該要喝經口補水液,或是直接打點滴了。」
 
「但是這頭牛都沒有症狀,像這種狀況要怎麼判斷呢?」
 
「有症狀,只是錯過時機了。像牠這樣體溫瞬間下降之前,一定有經過一次高燒,燒到頂點之後身體沒有能量了,就開始下降。」
 
「但是今天下午鈴木さん有量體溫都正常啊。」
 
「那個時候高燒就已經過了。昨天或昨天晚上一定有經歷過一次高燒,然後才開始失溫。」
 
隔天,鈴木さん休假,我一來就走到畜舍一看,英雄已經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左眼還被烏鴉給吃掉了,從眼窩裡爆出一坨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