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代杏子之鄉:場景與人物關係樹

接下來該介紹一下生活環境了。
 
目前起居的範圍,是大老闆的祖厝,已經當阿公的大老闆的爸媽住的地方。睡覺的宿舍則是祖屋旁新蓋的別邸兼加工室。

30年前,兩位老人家過世之後留下這棟平房和500多棵樹的大片果園,因此原本開清潔公司的大老闆決定開始兼著做採果和加工。

先來釐清一下總體人物關係樹:

【核心經營者】大老闆、會長(大老闆夫人)、社長、亞紀さん、馬沙桑(女兒阿雅醬與瀬奈醬)

【季節性從業人員】伊藤さん、九保田大叔、肉さん、景山さん、畔上歐吉桑、布袋屋民宿老闆

【志工】瀧澤阿伯園子阿姨夫婦與他們的兒子、理恵さん

大老闆原本的身份是「社長」,也就是執行長,而他老婆則是「會長」,也就是董事長。

但如今另外交接給一位女性的「社長」。

既是清潔公司的會長和社長,也是農場的會長和社長。不過,他們真正的工作應該還是清潔公司,農園只是他們找朋友來泡茶聊天的空間,也是有錢人的生活中樸實無華的一部份。

又是會長又是社長又是前社長、社社會會、社會社會的,常常會叫錯。由於前社長大人的長相和說話的方式就是一副大老闆樣,所以在我的日記裡,他就叫「大老闆」了。

前社長和社長的夥伴關係形影不離,一個負責喝杏仁酒,一個負責釀他要喝的杏仁酒,這也造成了會長有種存在感很低的感覺,根據室友景山さん,會長(大老闆的老婆)也會吃社長(大老闆提拔的女性後輩)的醋。

負責採收隊的主要管理者是馬沙桑,也就是大老闆的兒子。但他基本上扮演著無為而治的角色,由於曾經出國受訓成為狗狗訓練師,內心真正的熱情所在似乎是經營北側山邊的DOG RUN(草地狗奔場,因為日本法律明文規定在任何公園馬路蹓狗都不可以解開繩子,所以只有狗奔場裡可以讓狗自由奔跑)

負責統籌經營的則是亞紀さん,也就是馬沙桑的老婆。

祖屋的座敷裡,桌子下面有一個四方形的凹槽,是北陸ㄧ帶老民宅流行的炭爐。在寒冷的冬天裡,把豆炭放進去,就可以坐在這個凹槽邊緣,把腳伸進去暖暖。當然現在已經不用豆炭,也還是可以改放電暖爐。

夏天時不用,怕小孩掉進去所以用紙板蓋起來。


起居室旁就是平常自行料理的廚房,設備完善而且還有神明保佑。


現在和香川農園白飯吃到飽還可以狂吃青花椰大根獅子唐的日子不一樣了,所有的食材都要去超市買、自己負責(零食倒是可以完全無需採購)。

壞處就是伙食費增加了,但好處就是我不用每餐吃白飯,可以偶爾換成蕎麥麵。

但我最喜歡的角落,果然還是我房門口的這個大陽台。


正對著由千曲川把兩側連綿的高原從中間切出來的長野河谷平原。
 
意思不只是風大太陽大,晾在這裡的衣服不到20分鐘就會立刻乾燥;

還有我每天早上醒來推開房間的紙拉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以從雲端突起的北阿爾卑斯山系為背景的松代町。


我的室友是一個五十歲的活潑阿姨,景山さん。
 
雖然她常常說自己的人生很失敗,總是抱怨27歲的姪子就要結婚了這個做阿姨的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對象,但其實是個頗為奇妙的人。
 
 
住在農場裡的她,自己煮果醬、醃蘿蔔、釀味噌,以及用釜煮飯,每天活得就像小森食光裡的女主角(我則是依賴旁邊的電子鍋和超市買來的芝麻昆布真空包)。

「我是屬於那種SLOW的人啦!」意思是崇尚手作、自然、芳療這些日式嘻皮的事物。
 

然而這樣的日常並不像小森食光一樣自由。
 

不曉得為什麼,我和她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基本上我拿時薪900元,但宿舍租金是一天1000塊,含水含電含瓦斯,也含微弱到我現在必須坐在樓梯間邊打蚊字邊打字的wifi。
 
她的狀態則是時薪800元,但住宿費全免。不過於此同時,她也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不但每天早上包括放假都要去餵羊,時不時還會因為會長的一句「麻煩妳」免費加班到晚上9點。
 
這件事在開工的第一天也發生在我身上,但我以為這就是算時薪的加班,所以老闆倒一杯長野燒酒遞給我的時候,我還問說:「咦?可以嗎?」
 
「沒關係,請用!」
 
「不過我現在是加班中的狀態,沒關係嗎?」
 
老闆臉上的笑容微微僵掉,後來景山さん才告訴我,像這種晚上和大老闆一起一邊喝酒一邊封真空包裝的時光,是「志願性質」的,沒有算時薪。
 
「農家的工作和一般的公司不一樣嘛,生活上大家一起互相幫忙,很難說要公私分明的。」她一邊打喝欠一邊這樣說。
 
我聽完之後,還是照樣打卡。

中午休息打休息卡完,接著就等到封完所有真空包之後才打下班卡。

只要有一秒鐘是工作狀態,我就打卡,等著看月底結算時會發生什麼事 XDDDD
 

景山さん的媳婦命也表現在白天工作的時候。
 
這個農場沒有像香川農園一樣表定的休息時間(早上10點、下午3點各15分鐘),完全是依照現場的空氣而定。除了我非常欣賞的畔上(あぜがみ)歐吉桑會每天在3點整大叫:「三點了!」然後坐下來吃仙貝,自主休息15分鐘。景山さん卻有可能在大家休息時持續工作。
 
然而,說到她工作以外的興趣,除了泡溫泉之外,似乎還身兼某個每週一次的「古事記讀書會」的主辦人。
 
《古事記》(こじき、ふることふみ)這個東西,是日本最早的歷史書,講的是日本文明的起源。不過,書上的內容卻不太能被定義成嚴謹的歷史,因為它也包含了各種以現代角度來看太過不科學的日本開國神話,相當於中國的三皇五帝、盤古女媧等等的。
 
景山さん說,這本書遠遠早於神道教的發祥。當時連平假名、片假名都沒有,因此全書用非常古老的漢字文言文寫成,讀起來非常耗腦。
 
「從明治時代開始,古事記一直是國民教育必讀的選文。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被迫拿掉了。所以我們主動發起這個讀書會,讓古事記不要因此失傳。」
 
「啊,是美國的戰後方針!」我想起來之前在石川歷史博物館看到,美國政府在戰後審查了所有日本國民教育教材,刪除掉一切被認為可能與軍國主義有關的內容,「是因為這本書上提到關於天皇是神明的事情嗎?」
 
在那個時候,最盛行的哲學辯論恐怕就是「邪惡的本質」吧?大日本帝國的極化思想,被認為是起源於明治後無限膨脹的天皇崇拜與權力集中,慢慢演變成人人願意為了天皇戰死的氛圍。這段激情年代,不光止於戰敗,也可以說是止於昭和天皇在戰後向全國承認自己並不是神明這個卑微的時刻。
  
「對!對!不過只有一小部份,主要還是關於日本古老的宇宙觀。而且這本書讀起來很有古文的節奏,是5-7-5個字為一句⋯⋯」

「啊,像和歌一樣!」

「對!就是俳句的節奏,這個節奏對人的身心靈很有幫助,一邊念耳朵一邊聽就會覺得身體冷靜放鬆下來了。」

「喔?哇嗚⋯⋯」


這已經不是讀書會,而是宗教團體了吧?!


不過,雖然這個東西曾被指控是日本侵略他國(包含台灣)的導火索,但我也不想帶著既定的立場去看待推崇《古事記》的人。相反地,我十分想要理解她,想要理解她這樣積極地推動《古事記》,動力是從何而生的、是基於文化保存、基於民族情懷、還是發自內心地接受那些與現在的日本截然不同、1930年代盛行的言論?

 
後來有一次聊到松代町附近有什麼觀光名所時,她說:
「松代溫泉啊!我每次都去松代溫泉,神社和寺廟也很多,還有呢,松代這個地方呢,以前曾經設立直屬天皇的指揮總部……」
 
「松代大本營嗎?」
 
「對!哇妳連這個也知道!」這其實是我唯一一個在松代想去親眼看看的地方,純粹想知道事到如今日本政府會用什麼樣的角度呈現這個歷史遺跡,「那邊的韓國觀光客也很多喔!我也還沒去過呢,下次也想去看看。」
 
原本還以為應該是個冷門的歷史遺跡,看來好奇的不只我一個。
搞不好有機會和新軍國主義大嬸(喂)一起去看舊軍國主義背景下打造的大本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