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下下01】遊蕩薩摩

鹿兒島,現在這個聽起來很可愛的地名,就是過去讓人聞風喪膽的神祕大藩:薩摩。
首先住的地方就是一場意外。
當初從台灣起飛前一天臨時訂的,詳細的地點都未查就急急忙忙地下手了。
 
只看到第一篇評價說:「雖然火車經過時很吵,但是可以看到櫻之島火山喔!」
於是就把耳塞帶著出發了。
在福岡的最後一天還想跟直先生炫耀說:「我要去住在一個可以看到櫻之島的地方喔❤️」
「哪裡都嘛看得到好不好?這麼大一摳!」
「欸?!」
竟然是這樣?!

不過從火車窗外看出去時的瞬間還是覺得很值得。
或許這就是鹿兒島人返鄉時看到的視角,疑似蚵寮的浮架佈署在櫻之島前,就像一直被祂看顧著的人們一樣。

然而因為住的離市區太遠,每天都要搭這台像復興號的火車到中央車站才能轉乘去其他地方,等於一睜開眼睛就掉了280円。

民宿位在這個不能刷西瓜卡的超迷你無人車站。

第一天抵達時,在對面月台看到胖胖白髮的馬蘇先生跟我揮手。
接著我們沿著什麼都沒有的海岸公路走了200公尺,抵達一棟背鐵軌面海的2層樓小房子。
我的房間和大雄一樣在二樓,但是用來飛竹蜻蜓的屋頂被馬蘇先生改裝成一個厲害的BBQ陽台。

不過這個房子不只是可以聽到火車經過的聲音,跟軌道的距離大概是從廁所窗戶伸出手就可以被火車撞斷這麼近。
實際上,每一班車都會帶來近乎於4級地震的效果。初來時每一次列車即將行經前2秒都以為火山要爆發了。
馬蘇先生是個非常有趣的阿伯,來接我的時候臉頰紅紅的,不曉得是住海邊風吹日曬還是喝了點酒。
對我完全使用最簡單的日文單字,走進屋裡熱情地用所有單字介紹房內的設施之後,幫我舖上kuroro黑貓的床單。
「貓,喜歡?」
「我比較喜歡狗。」
我其實希望他可以用一般方式和我說話,就算我只聽得懂10%,但畢竟這一個禮拜的歡樂時光就是讓我在換宿開始前瘋狂講日文到不怕為止用的緩衝期。
然而,即便我從頭到尾都用完整的丁寧體答話,還是沒辦法讓他恢復平常的自然狀態講話。
 
後來我知道為什麼了。
當他唯一問我一個完整的問句時:「xxxxxxxxxxx?」
「欸?不好意思,可以再說一次嗎?」
「xxxxxxxxxxx?」
「呃,哈哈,還是聽不懂耶。」
這個時候阿伯竟然從背心裡掏出了一枚神器ーー「翻譯筆」!對!就是白白的那支!
然後對著它再說了一次:「泥素要在膩本待到省摸時候?」
翻譯筆:「………」
阿伯:「阿勒?」
又再按了一次。
「泥素要在膩本待到省摸時候?」
翻譯筆:「………」
原來連翻譯筆都聽不懂他濃厚的鹿兒島腔日語!!!
這就是為什麼他跟我講話必須捨棄所有格助詞和助動詞,只剩下名詞和動詞,因為這些才是一般日本人可以解讀的部份啊!
 
接著打開神祕收納牆show出另一個專門用來看電視的房間。

「電視,看!」
打開電視後,從電視上方的櫃子拿了一條微彎的木棍呵呵呵地走到我面前,然後拉開木棍「唰」地一聲裡面竟然是武士刀啊?!
「如果有壞人進來,妳就用這個幹掉他!」
說著自己大笑了起來。
「幹掉他!聽得懂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喂,我當然要聽懂,如果我沒聽懂現在早就報警了阿伯。
(還好這句常聽索隆說)
不過後來馬蘇先生笑咪咪地拿著水果刀(?)草莓和一大顆蘋果上來,我就放心了。

原來不是一個怪老頭
真是一個大好人呢!
隔天早上我一出門就迷路了。

真正的目的地是要去在火車上經過的豪華古建築群,詢問馬蘇桑之後得知:「仙巖園!鹿兒島一番的名所!」
但是我錯估了它和鹿兒島車站的距離,於是變成在冷冷清清的鹿兒島站(真正熱鬧的是鹿兒島中央站)閒晃等待幾小時後的一班觀光巴士。
這個站牌竟然寫著「篤姬出生地」,但是前前後後沒有任何遺跡,只有遠處一個通往神社的階梯。

因為閒著沒事,我決定來爬樓梯。
順著階梯往上走遇到一群日本觀光團在參觀墓園。

不只觀光客,還有一位從小就在我們的課本裡出現的偉人也來參觀過。

走近一看果然是個正氣凜然的墓仔坡,難得我一點恐懼感都沒有。

因為這個墓園葬著以西鄉隆盛為首在西南戰爭中從容赴義的百名薩摩軍。
在這群觀光團離開之後,還有不少人獨自走到西鄉的墓前深深地鞠躬。
日本人對他的感念,可不只是今年初登場的西鄉連續劇的風迷程度足以描繪的。

旁邊是一座西鄉影像館,紀錄了西鄉隆盛的一生。

館內不能拍照,而且雖然叫做影像館,但西鄉生前根本沒有拍過照。只有無數非常一致的和式與西式肖像顯示他是個濃眉大眼的胖大叔。
不過展示上很扎實地透過連五官臉孔身材都擬真的立體人形和物件說明了西鄉生涯中的主要事件。
在龍馬傳裡,只提到過西鄉的上位,是一連串不可思議的巧合。
在階級勝過一切的封建江戶時代,西鄉的出生不過是一名鄉下的貧困武士,青年時期擔任地方上的書記官。一直到被譽為幕末第一賢君的島津齊彬主政薩摩藩時,美國黑船來襲,西鄉上書而受到齊彬大大的重用。
然而我不知道,原來在這之間,西鄉經歷了幾番大變。島津齊彬突然病逝,安政大獄後主張勤王的西鄉更因受到幕府追捕,立刻成為繼任藩主犧牲的棋子,接連被流放孤島兩次,差點丟了性命。
然而藩摩需要西鄉,6年後,一向討厭西鄉的島津久光最後還是硬著臉皮把他召回來處理京都危機,帶領薩摩藩從幕府的走狗,搖身一變成為推翻幕府的主力軍。
影像館的門口,寫著四個字:「敬天愛人」,這是西鄉的座右銘,對所有薩摩人來說,他是用生命在實踐這件事。

由於西鄉董是近代日本的偉大推手,加上年輕時長得跟松本潤一樣,壯年時期稍微發福但也是個十分迷人的大叔(?),所以鹿兒島到處都是西鄉董的系列產品。

顏值高的西鄉董不管做成什麼都超可愛,連我都想入手了。

如果有出西鄉蕫的i5手機殼,我一定立刻把 Pascal Pai 的米妮這個握在我手中突騖到看起來像是偷來的手機殼換掉歸還原主。
順帶一提,在鹿兒島許多地方會暱稱西鄉隆盛為「西鄉どん」segodon,我一直搞不懂是在「董」什麼「董」,後來有人跟我解釋這是鹿兒島的方言,有點像「さん」(桑)這樣對人的敬稱。因為西鄉是薩摩人(鹿兒島古藩名)所以當地人對他的尊稱就是西鄉董。

終於等到巴士,來到了門票一千円的仙巖園,也就是薩摩藩主島津家的別院。

這算是另一個以日本人為最高比例的觀光盛地,畢竟不清楚江戶時代歷史的外國人實在很難看懂裡面是在共什麼東東。不過近幾年由於日劇「篤姬」在這裡取景,加上篤姬的一生就是由島津家收養後被做為政治目的嫁入幕府,所以也吸引不少台灣人前來。
照片裡的「錫門」,屋頂是由薩摩盛產的鍚片製成,為當年別院的正門。
在那個年代,所謂的正門,意思就是只有大名(藩主)和他的長子(繼位者)可以通行,其他的子女妻妾家僕都要從側院進來。

做為島津家的別院,厲害的地方之一,就是幅員廣大的豪華花園。

他們家院子裡還有一條河通過,這條河也是整個建築群的用水來源。

庭院分成一層又一層,這是第二層的之字形曲水庭。
巨大的松樹,超過十個人疊在一起那麼高,倚在藩主豪宅一側。
對於這個正對海灣的空曠庭園來說,這棵樹實在太大了,名符其實地樹大招風,加上一旁緊鄰的小樹迫近之下,它看起來岌岌可危。
園方立了5根支架緊急處理,因為這倒下來可是會壓到國寶的。
稍徵爬高一點點,看看光是主屋就已有這麼多連綿交錯的屋頂。以櫻島火山為背景,大宅院的氣勢凜然。

智障我本人在這裡遊蕩時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就是把門票搞丟了,而且還是「仙巖園 + 尚古集成館」的1300円聯售票。
不曉得究竟是在哪裡吃零食還是收雨傘的時候弄丟的,更慘的是我忙著逛花園還沒踏進主屋門口就丟了,不過主屋外穿著和服的優雅仕女們(解說員)看到窘迫但又不演戲的我還是讓我進去了。但可想而之這只是僥倖,再怎麼求情,尚古集成館應該確定是進不了。

包括主人的房間看出去就要是開闊的庭園、鹿兒島海灣以及遙望對面的櫻島火山。
最後一個使用這個房間的主人,還是島津家的末代藩主島津忠義。
從各個館院的描敘來看,在明治年間廢除藩制時,似乎經歷過一段非常激烈的時期。
雖然不像破四新立四舊一樣殺人放火的文化革命,但有不少日本古城的天守閣都被拆光了,這似乎也是我們目前只能看到重建的複製品的原因。
當時的明治天皇要對付的不只是殘餘的幕府擁護者,還有大量失業後身心靈皆不滿的武士,以及蠢蠢欲動的其他權力爭奪者。
所以藩政時期的官臣們雖然有些受到新政府的重用或加封爵位,但所做所為所住都受到一定的限制。島津重光也被天皇指示必須住在東京,但畢竟薩摩藩主身為明治維新的重要推手,所以後來還是允許他回到鹿兒島。只是那時,再也沒有鹿兒島城了,於是便在這座仍然屬於島津家產的別院中渡過晚年。

藩主的御用洗澡間,負責燒開水的下人門只能從照片中間的竹門進出。

模擬藩主的臥房,身為武士之首,大小雙刀是睡不離身的。

不過來島津家的別院,可不只是看看藩主祕密生活而已。
在幕府末期被第一賢臣的薩摩藩主島津斉彬(しまづ なりあきら),也在別院裡藏了許多不得了的東西。
比方說這一座反射爐,就是在那個禁海鎖國的年代,參考從荷蘭人那裡弄來的手稿,在完全沒看過反應爐實體的狀況下蓋在別院用來煉造鐵炮用的。

當年反射爐的模型。

這個假假的東西也是當時使用水力發電的紀念牆,這個時候清朝還在抽鴉片勒。
第三個仙巖園的看點,對日本觀光客來說可能是更有趣的地方。
 
就是大量的「仿中國」裝飾,包括仿阿房宮的涼亭地磚、仿王羲之的匾額,以及照片中庭院往山上看過去遠方這條白白的東西。
走在我前面進入主屋裡的日本夫妻指著拉門上面的蝙輻圖樣問穿著和服的導覽人員(順帶一提,仙巖園的員工和服是我目前去過所有館院看起來最貴的,舉手投足也像是大名家的待女長一樣高雅)。

「啊,這個在日本建築中非常少見,但是在中國房屋裝飾著蝙蝠是借用『福』的諧音,雖然對我們來說有點難以理解,但是當年島津家受到中國的影響很多,所以也把這個習慣用在自家的建築上。」
我可以證實中式建築到處都有蝙蝠,雖然很少有這麼寫實這麼立體的。
再來是主屋的中庭池塘裡面,可以明顯看到石砌的八卦陣。

這個八卦當然是由於風水的信仰,據說外面的大池塘裡 有一個與這個成雙的八卦,意思是把外面的好的氣帶進家裡。

把買好的門票弄丟的我一氣(氣自己沒用)之下決定來爬山,就爬園區內最北方的島津家後山。
這個寫明只開放到4點的登山口還附上一籃各種長度的竹刀,呃不是,的登山杖。
依照我的身高大概可以佩帶二尺三寸的陸奧守吉行,呃不是,總之在這個登山口可以任意試拿選擇最適合自己手臂高度的登山杖,等到原路折返之後再歸還就好。
啊!怎麼會有這麼貼心的安排啊!
不愧是收了我一千円的園區。

步道本身幾乎90%是自然材質,延路直到山頂的手把都和園區裡的一樣是由竹子和黑麻繩綁成的,而且非常穩固。
這個撘建時一個個敲入土中再綑綁三排橫木的耐性實在另人嘆為觀止。
階梯是長形寬敞的石塊,各階之間的高度也不到20公分,很適合老人家行走。

走到半山腰處可以看到一段用篆書寫的碑文,意思是即便抵達「觀水舍」,內容完全是古漢語:
「捫蘿攬葛登道上天
側多寄石如鬼如仙
屠維之歲協洽之年
創建亭榭干此山顛
名曰觀水對彼飛泉
作銘是紀琢石是鑴
銘辭不朽亭子不騫
當與山石萬古永傳」
 
這位官名為副史的先生前段說的是這座小山上的奇石異木,後段則不要臉地認為自己做了一段和這裡的景緻一樣值得萬世傳頌的碑文。
途中來到觀水亭遺跡,顧名思義「觀水亭」興建的目的就是為了看這條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看起來有點細的瀑布。

這個觀水亭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就像那個不怎麼樣的碑文一樣沒有什麼人記得,只有兩個屁孩在這裡抽菸而已。
不過在島津家的某任藩主的長子為了看瀑布而蓋好這個亭的時候,應該是相當雅緻的。

再往上走一點,則是「筆塚」,用來埋所有島津家用到壞掉的筆(?)

雖然已經破了,但可以想像一下掉在後面的那塊原本應該是連在石碑上成一個像墨條一樣的造形,底下扛著墨條的則是一隻烏龜。
……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
如果沒記錯台南赤崁樓好像有很多牠的親戚都揹著一條一條的東西。

終於撥開了濃密的樹林,來到這個步道的終點:集仙台。
原本建在這裡的房院應該比觀水亭更厲害一點,不過現在也只剩下一面石牆。
看出去的景象就是櫻島火山和右側海灣的鹿兒島市。

下山之後到紀念品店買了似乎是遊客必吃的「兩棒餅」。
顧名思義是就是……一個餅上面插著兩根棒子。

但具體來說我也不懂為什麼要插兩個棒子,吃的時候根本毫無幫助還會夾到舌頭。
原料本身就是麻糬,無調味的現烤麻糬沾上醬調食用,左邊是醬油,右邊是味噌。依人頭數附贈一杯玄米茶。
也有數目更少只是嚐個味道的組合,但我一看到是鹹的就嗨了,因為之前在福岡吃太多羊羹覺得我一輩子的糖份都已經攝取完了,變得超怕吃日本甜食。
結果吃了一口之後發現……
 
……這個醬油跟味噌還是甜的。
我知道是你是被稱為日本小高雄的鹿兒島,但連口味都台南化啊?
不過以一個在觀光景點裡獨家販售的點心來說這一套不算貴,好像400円之類的吧?
晚上吃了個大飽,開始在鹿兒島夜間遊盪,走到擠滿博物館的街區上,看到了西鄉隆盛本人。

……呃不可能看到本人啦,但看到了5公尺高的真人等比例銅像。

日本許多大型建設如高塔橋墩都會把精細測量的長度高度甚至設計圖印在解說牌上。
 
要幫當年沒有留下一張照片的西鄉塑造立體的銅像實在不容易,可惜當初製像的鹿兒島雕刻家安藤照在二次大戰時被炸死了,工作室的記錄也全數燒燬,所以這張圖是數十年後鹿兒島工業高校四名女學生測量的結果。

西鄉是5.7頭身,真的長得很可愛。

再往前走一點就是鹿兒島古城的石垣,四周是在紫色燈光下遍佈枯枝看起來有點詭異的護城河沼澤。

大概因為下著雨,所以整條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一個活人。

正想著人都到哪裡去了?
快要走到鹿兒島車站時才看到,一個叫做足立屋的20坪小店,裡面擠滿了人,似乎把整個鹿兒島的人口都擠進去了。

沒有椅子只能站著吃食下酒的小店竟然可以這麼受歡迎啊?

這個有點慌張的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不過,真正讓我大呼過癮的是第二天的行程。
 
這個臨時決定的場所要經過非常折騰的轉車,就像到了屏東才發現墾丁原來很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