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

樹洞你好，
我是一個極力避免任何會觸動情緒的場合的人。

朋友因為嚴重的車禍陷入昏迷，
已經超過一個禮拜了，
其他朋友都已經去探望了我還在躊躇不前。

從醫院回來的友人特地來跟我說，
他的狀況非常不樂觀，
他媽媽已經跟爸爸講好，
之後會暫停一部分的藥物治療，
不希望硬是留著他卻讓他接下來一生痛苦。

友人說：「如果可以，就去看看吧，
但我知道有些人可能希望他留在記憶裡的畫面永遠都是最可愛的樣子，所以也不勉強一定要去看。」

聽完這個消息，從回家的路上到煮飯到工作，
眼淚斷斷續續一直沒辦法好好停下來。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因為只想記得他最健康最快樂的樣子，所以才不敢去看他，
不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
也不確定自己在害怕什麼。

我好像
想要跳過一些過程。

我想要跳過悲傷，
跳過失去，
直接回到正常的人生。
過得彷彿我已經在多年後忘記這個人，
彷彿我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彷彿從來沒有跟他相處過。

冷靜下來之後，我還是聯繫了友人，約好時間過去探望他。

友人說他媽媽會在加護病房門口，拿探望用的單子給我。

我提早抵達，門口有兩批人馬，不確定他媽媽是誰，我就近找了一個椅子坐下。

聽到旁邊的夫妻平靜中帶了點埋怨的對話，
「你不能只想著自己。」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妳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聽這他們聊天，過了十分鐘，
一個年輕男生走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然後他們的對話中出現了朋友的名字。
我立刻站起來跟他們相認，他的媽媽一聽到我是他龍舟隊的朋友，
馬上露出笑容，拉著我到旁邊問我叫什麼名字、謝謝我們讓他有一個這麼快樂的地方、細數他加入龍舟隊之後的變化，我才知道他曾經這麼興奮地跟家人分享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每一次練習和比賽。

她拿出手機，給我看他在隊上時的照片和影片，我才注意到在隊上的活動他無時無刻都在大笑。

她說他工作很忙，東奔西跑，只有加入龍舟隊之後才看到他發自內心的笑容。

進到病房看到他時，
我以為我會崩潰大哭，
結果沒有。

一切都這樣的平靜，
他沉沉地呼吸，眼皮不時跳動，偶爾還會吞個口水。

就像是睡著一樣，
就像是比賽之後在帳篷區的地墊上睡著了一樣。

離開病房時，剛好遇到他的同事們，正好提到他枕頭旁的錄音筆－－
他們發起了一人錄一段聲音的活動，在他耳邊重複播放大家想對他說的話。



幸好，有來。

幸好看到他的母親，
積極地安排來自各地的朋友和親戚來探望他，
和大家聊著他的點點滴滴，
縱使忙碌，卻總是帶著平靜而堅強的笑容。

看到他的朋友們都在他身邊，

看到他被大家的愛包圍，

看到每一個愛著他的人都正在把握每一秒每一刻。